像很多人的如烟往事一样，我的童年记忆里也有一条小河流，它从我家旁边缓缓流过，在无数个夜里，我深深地把它怀念。 

　　小河的名字我一直没想起来了，好像它本来就没有名字。我只记得，河水清澈见底，岸边开满野花。每年春汛到来，河里总有好多小鱼小虾，邻家的哥哥姐姐常常带着我去捕鱼。 

　　奶奶担心我玩水跌到河里，便在屋后挖了两个池塘，把河水引了进来，一个池塘蓄水用来灌溉菜园，一个池塘是迷你型的，专门供我夏天玩水。 

　　河水甜甜的，河水种出来的瓜果也是甜的。天刚蒙蒙亮，奶奶挑着蔬菜到七八里外的镇上去卖，我醒来时，奶奶已回来了，给我带一两颗糖果、几根粉笔或一个小玩具。 

　　我问奶奶：“小河的水是从哪里来的?”奶奶回答：“小河是镇上那条大河的孩子。”有一天，奶奶牵着我来到通往镇中心的大桥上。站在桥上，能清楚地看到，大河分了个叉，小河流向我们的村庄。 

　　我又问奶奶：“大河的水是从哪里来的?”奶奶让我看向远方：“大河的水是从长江来的，我们看不到头。”我继续问：“那小河、大河会流到哪里去?”奶奶告诉我：“它们都会流进长江，重新回到妈妈的怀抱，长江又会流向大海。” 

　　我好奇地问：“奶奶，长江很长吗，大海很大吗?”奶奶摸摸我的头说：“长江很长很长，从西向东，横贯中国。大海一望无际，看不到边。长江、大海，奶奶也没见过，你长大了带着奶奶去看，好不好?”我使劲地点头，大声说：“好!” 

　　奶奶还叮嘱我：“河水蜿蜒曲折，但是不会倒流，就像光阴一样不复返。一寸光阴一寸金，要珍惜时光，好好读书。” 

　　我在河水的滋养和奶奶的呵护下，无忧无虑长大。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考上县城最好的初中，又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待到读大学之后，我和奶奶相伴的时间越来越少。 

　　大三那年，奶奶生了场重病，到县城做了一次手术，可是没想到，手术失败了，从这以后，奶奶每天时不时都会咳嗽一阵，她的四肢越来越无力。我心想，要是我能回到过去，阻止这场手术就好了，奶奶的健康就不会恶化。 

　　恰恰此时，我所在的大学参与一项国际高校合作计划——研发时光穿梭机，而我所学的物理专业也对口。于是，我没日没夜学习，积极申请加入。在我大学本科毕业那年，我被保送研究生，申请也成功通过了。 

　　我回到老家，把这个消息告诉奶奶。“奶奶，我们研发出时光穿梭机，我就能让您不受疾病的折磨。”奶奶露出慈祥的笑容，忍着咳嗽说：“明儿真有出息。你赶紧回学校忙去吧，别让老师和同学久等。记得保重身体!” 

　　硕士读完，我又被保送读博士。随着研发进入攻坚阶段，连续三年，我都没有回家过年，只能通过电话和视频，问候奶奶和家人。功夫不负有心人，决战一千个日夜之后，时光穿梭机问世了。 

　　我永远地记住那一天，正当我们举杯欢庆时，我接到家里电话——奶奶病危。我连忙赶回老家，惊讶地发现，大河已接近干涸，小河已不见踪影。更加不幸地是，奶奶已离开人世。家里人告诉我，奶奶昏迷了一夜，她一直念叨着我的小名。 

　　我擦干泪水，赶紧回到学校实验室，决定用时光穿梭机改变这一切。时光穿梭机只能把人送回过去，回去了就不能在瞬间回来。我顾不了那么多，必须赶回去。 

　　我回到大三暑假，老家旁边的小河流正在被填埋，以便修建乡村公路。我突然意识到，我怎么忘记了这件事，以至于在未来很多年还为此惊讶。 

　　我告诉奶奶：“奶奶，我们不能在县城做手术，必须去市里。”奶奶问：“为什么?”我详细地解释了一番。奶奶并不感到惊讶，她不慌不忙地问：“在未来，你什么时候结婚的，什么时候当爸爸的?”“嗯，我读硕士毕业那年，认识了一位女孩，我们结婚了，她温柔体贴。两年之后，我们有了一个女儿，您的孙女特别可爱。” 

　　奶奶又问：“我见过我的孙媳妇和孙女吗?”“您见过孙媳妇，您非常非常喜欢她。可是，您只在视频中见过您的孙女，我们一直说带她回老家，拖了很久。真的对不起。”说到这里，我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很多。 

　　“孩子，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我跟你说过河水不能倒流，时光不能重返。你成为科学家，能帮忙人们从未来回到过去，奶奶很高兴。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改变了此时此刻本该发生的事情，那你怎么和我的孙媳妇相遇，你不想再遇到她吗?”奶奶的话，让我无法回答。 

　　奶奶坚持在县城里做手术，手术失败了。我拼命学习，一心想着研发时光穿梭机。我在准确的时间和地点，与爱情再度重逢。这时，我努力地在假期抽出时间，多陪陪奶奶，未想总是徒劳，我依旧为时光穿梭机的研发而忙碌。 

　　所幸妻子常常回老家去看望奶奶，她带奶奶去看了长江和大海。奶奶也见到了她的孙女，她们在一起度过了整整的一个夏天。虽然小河彻底消失了，但老家屋后两个池塘还在，池塘里盛开着睡莲，岸边开满奶奶和她孙媳妇种下的花儿。 

　　奶奶依旧在她度过八十五岁生日之后不久离开了我们，时光穿梭机也在那一刻问世。重新来过一次人生，我发现很多事情还是没法改变，不过，我不再为奶奶的离去过度悲伤，也没有为时光穿梭机的诞生欣喜若狂，我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因为我懂得了珍惜，过去与未来都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珍惜现在的每时每刻，珍惜与家人相伴每一次机会，珍惜每一份美好的时光，这种珍惜是对过去最好的纪念，是对未来最好的向往……

　　作者附记：

　　到外地出差，结识了新朋友，我问道：“出差之前生病了，也没跟Amy一起编故事。今天晚上我得把本周童话写好，是纪念愚人节还是清明节呢?”朋友想了想说：“还是纪念清明节吧。”于是，我写下了这个故事，这是构思耗时最长的一篇，几乎想了整整一夜。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祖母。

     作者简介：老羊叔叔，资深传媒人, 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邓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