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烟 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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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日期:2016-07-26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艾立新】   阅读次数: 次 [ 关 闭 ]

     

  

  作者简介:艾立新,男。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湖北松滋市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荆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山鸣》杂志执行主编。著有长篇小说《在那遥远的山寨》、中篇小说《湾湾的洈河弯弯的船》《门前是非》《野猪岭》《天空那片灰色的云》《烟火》等,作品散见国内多种报刊,并数次获得国家级赛事大奖。有诗词、散文、小说作品入选年度选本。

 

  “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土家族竹枝词》)。烟火,在这穷乡僻壤除了指世人以食为天,晨炊星饭,更多的是指家族传宗接代,生齿日繁,就像山外人说的香火那样。

——题记

 

  1. 黄汉伯的祖父和父亲

 

  龙岗,一条酷似龙身的山岗,悄无声息地蛰伏在武陵山脉一处贫瘠荒蛮的大山中。而西流村的雀儿窝就位于昂首的龙头之上——一片郁郁葱葱间隐隐约约露出袅袅炊烟,虽然远离村落,却也有人居住。

  据说,雀儿窝是黄汉伯的祖父在世时给取的名儿。那时他的父亲只有十岁。祖父带着儿子爬上这座山头时,就注定了黄家子孙的命运要和这里拴在一起。一年前,一场天火将他们的老屋给毁了,黄汉伯的奶奶也成了一堆坟土。痛定思痛,倔强而迷信的祖父将飞来的横祸归咎于老屋场的风水。他选择了迁居,把偏僻荒野的雀儿窝作为爷俩的安身之处。祖父坚信这里是龙脉之首,风水自然不会差。这里原本没有地名,祖父说,咱爷俩是惊魂的山雀子,这里就叫雀儿窝吧!

  雀儿窝也就是一片乱石洼地。祖父在那里用山石垒砌了一间石屋,开荒种地,掘筑水池,引出山泉,立灶炊事,雀儿窝从此有了人间烟火,成了西流村黄氏一门新的栖息和繁衍之地。

  当祖父离世的时候,雀儿窝的石屋增加到了五间。父亲已娶妻生子,汉伯为长,汉仲为次。弟兄俩的名字都是请西流村那位老斋公取的,父亲虽然没读过书,却对读书人格外敬重。老斋公懂风水,曾劝黄家迁居,让父亲十分诧异。老斋公说,此处虽是龙脉,龙生九子,秉性各异。善恶良莠,兆凶兆吉。详观此处龙脉,乃睚眦之象。雀儿窝地处豹首,凶兆隐藏,还是早迁为好。老斋公的话虽然让父亲有些半信半疑,惴惴不安,但将先人的一生所营毁于一旦,他下不了这个狠心。

  祖父在世时黄汉伯是见过的,他觉得自己的父亲和祖父一样的倔强。依稀记得,祖父临终时是倚靠在床头上的,他不愿躺着离去。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守住雀儿窝。二十年后,同样的遗言,父亲留给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父亲是一九七六年去世的,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在那“农业学大寨”的年代,生产队从没消停过。冬天农闲,却是兴修水利的季节,在一次修建人工渠时,父亲被开山哑炮炸断了一只腿,因无钱救治而夺去了生命。

 

  2.黄汉伯和他的弟弟

 

  父亲死时,二十四岁的黄汉伯也刚做父亲。他还没来得及从初为人父的喜悦中缓过神来,就被丧父之痛几乎击溃。母亲是个多病的小脚女人,弟弟黄汉仲也才十四岁,媳妇还在坐月子,襁褓里的孩子嗷嗷待哺,一家老小的生存将黄汉伯推到艰难竭蹶的悬崖边。“守住雀儿窝”的遗嘱更像山顶那块巨大的飞来石,把黄汉伯压得喘不过气来。没有退路,谁叫自己是老大呢?雀儿窝的烟火要延续,守不住也得守。黄汉伯只得认命。

  弟弟黄汉仲人小鬼大,淘气机灵。山里人没钱读书,小学读完就辍学在家帮哥哥劳作。一家人虽然清苦,却还能过得去。全家只有两个半劳动力,黄汉仲未成年,生产队里干活儿只能抵半个工。虽说只有几分钱,可多少也能挣回些口粮。即使只是些红薯、土豆、玉米棒子和高粱,那也是山里人的活命粮。没能让弟弟继续读书,黄汉伯一直耿耿于怀,总觉得对不住弟弟。

  可是,就在弟弟十六岁那年,黄汉伯却破天荒地狠狠地打了弟弟一耳光。就因为一句话,雀儿窝是个“穷鬼窝”,不如一把火烧了的好。黄汉仲之所以脱口说出这句让哥哥忌讳的话,是因为母亲久病无钱医治,没能撑过那年寒冬就走了。记得那天,雀儿窝冰天雪地,风雪阻断了下山的路,兄弟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奄奄一息的母亲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兄弟俩破冰掘穴草草地掩埋了母亲,雀儿窝的后山上又添了一座新坟。

  黄汉仲流着泪,压抑着心底的悲伤,哥哥的措手无策让他感到失望,突如其来的孤独感更让他焦虑彷徨。黄汉仲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无形中滋生出一种叛逆的心理。他开始鄙视这个被先人们视为风水宝地的雀儿窝,他从小就向往山下的西流村,虽说村里也就百十来户人家,可那里的烟火比雀儿窝要旺得多。他甚至怀疑当年祖父弃村上山的真实原因。年少的黄汉仲暗暗发誓一定要离开雀儿窝。

  哥哥的一记耳光搧得重了些,情急之下哪顾得了轻重?黄汉伯事后非常懊悔,他跪在爹娘坟前使劲地拍打自己的脸颊,诉说自己的莽撞与过错。可是,这一切黄汉仲都不知道。

  雀儿窝失去了以往的生气,石屋烟筒冒出的炊烟也淡薄了许多。不知不觉间黄汉仲满了十八岁,他提出要分家。让哥嫂始料不及的倒不是舍不得那几间石屋和锅盆碗灶,而是弟弟突如其来的要求明显地带有愤懑和决裂的情绪。树大分桠,户大分家。也没有理由反对,黄汉伯只好含泪同意。黄汉仲只要了自己住的那间石屋。就在分家的第二天凌晨,黄汉仲就一人悄悄地离开了雀儿窝。

 

  3.多亏了队长梁老爹

 

  黄汉仲并没有走多远,他只是到了山外的西流村。西流村坐落在洈河边,离雀儿窝要翻过好几个山坳。西流村有百来户人家,是这个生产队村民最集中的地方。黄汉仲一家虽然独居在雀儿窝,却也是这个生产队的社员,对这里并不生疏。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黄汉仲自然认得。当他走进村口时,大老远就看见一个佝偻着腰的人影站在那棵古樟树下摇晃着,他知道是村里的那个疯子。疯子早晚都会在这棵古障树下呆上好一阵子,嘴里咕哝着说是在等人,却没人知道他等谁。日子久了,人们也就见怪不怪了。

  黄汉仲忐忑不安地走近疯子身边时,他屏住气没敢吱声,几乎是擦身而过。疯子突然从他身后传来几声叹息,隐隐约约听到他咕哝着说,遭孽啊,遭孽!黄汉仲心里一动,说我吗?黄汉仲转过身去,疯子已摇摇晃晃地向村外走去。

  爹娘都死了,尸骨未寒。自己这样猝然离家,哥嫂会怎么想呢?虽说哥哥的那一巴掌,将他对雀儿窝仅剩的那么点儿留恋一扫而光,然而,哥嫂对他的疼爱却难以从心中抹去。他只是忍受不了雀儿窝的那种与世隔绝的孤独和穷苦。他不想遵循祖辈们的遗训,***守着那个鸟不生蛋的雀儿窝。黄汉仲从小就向往山下的那条波光鳞鳞,绿水逶迤的洈河,还有河畔这个恬静的西流村。在他眼中,西流村就是老师曾说过的世外桃源。他总是拿雀儿窝和西流村作比较,黄家祖辈们为啥要像那些山猴子,放弃世外桃源偏往山里钻?如今,雀儿窝还是那个雀儿窝,山猴子早没了,若再不离开那个穷苦窝,恐怕黄家早晚也要没了。黄汉仲猛然打了个冷颤,他脑海里又浮现出哥哥未老先衰的脸庞。

  黄汉仲站在村口石碾子边,怅然如有所失,望着村里那些屋顶上飘袅着的炊烟,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贸然下山是多么的轻率。此时的西流村还浸淫在蒙蒙晨雾和炊烟之中,偶尔传出几声鸡鸣犬吠,打破小村黎明的宁静。西流村是山下人的西流村,不属于他。虽然他的祖辈是从这里走进山去的,可那是一种背叛的遗弃。这里的人们还会接纳他们的子孙?黄汉仲正胡思乱想着,一条大黑狗悄无声息地窜到他跟前,把他吓了一跳。

  黑子,回来!随着一声呵斥,一个穿着粗布大褂的老人向他走来。听声音就知道是生产队的老队长梁老爹。梁老爹是来敲钟催促社员们准备出工的,那口裂缝了的大铜钟就悬挂在那棵古樟树上。黄汉仲虽说也是本队的社员,却很少听到大铜钟的响声。他家住在山里,敲破了钟也听不到。几年前,生产队把雀儿窝四周一些零散的坡田交给黄汉伯兄弟俩,按照队里的安排种植,到了收获期生产队会组织社员们前来收割入库。梁老爹为此事差点儿被公社把队长给撤了,说是他在变相搞“三包”。幸亏大队书记在汇报时帮助打马虎眼,这事才算遮掩过去。

  梁老爹走拢来,这才看清楚站在石碾子前的是黄汉仲。黄家兄弟分家的事他也听说了,富家争财,穷家分灶,这是迟早的事。他担心的是黄汉仲年少不更事,一个人怎么过?梁老爹和黄汉仲的爹是磕头拜把子兄弟,黄汉仲他爹四年前就是为了救梁老爹受的伤。看到黄汉仲失魂落魄的样子,梁老爹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起黄汉仲他爹临终时将俩孩子托付给他的情景,那双难以瞑目的眼睛里流露出的留恋和绝望的眼神,让梁老爹至今揪心难忘。

  汉仲啊,你怎么一大早就下山啦?梁老爹用脚把缠在腿边的大黑狗扒到一边。

  黄汉仲心里一酸,忍不住掉下了眼泪。他心里明白,要想在西流村落脚,现在唯一能帮他的就是梁老爹了。黄汉仲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梁老爹,他说自己不会再回雀儿窝,西流村容不下他,他就顺着洈河往东走,不是听说洈河的下游是一马平川的鱼米之乡么?他真想去看看。

  梁老爹沉吟了好一会儿。自从黄家兄弟俩分家后,这事就成了梁老爹的一块心病。不是没劝说过,黄汉仲的性格很倔强,就像一头犟牛,硬拉猛拽是不行的。他说分家并不是嫌弃哥嫂,而是想离开雀儿窝回到西流村生活。

  梁老爹突然想起一件事,自家兄弟曾对他说过,屋里的那个丫头不小了,独生女又舍不得嫁出去,要是雀儿窝的黄家老二能给他做个上门女婿就好了。当时,梁老爹也不以为然,说孩子们才多大啊?等些年吧!我去给你说媒。这事儿就给搁下了。现在黄汉仲执意要在西流村落脚,不正是个好机会么?听说自己的侄女早就相中了这小子,若能成就了这桩婚事,也何尝不是件好事。

  这样吧,你先到我弟兄永福家住下来,等你哥同意后,我们再想办法,你说行吗?梁老爹试探黄汉仲说。

  黄汉仲眼睛一亮,梁永福家的闺女梁花花曾是他幼时的同桌,比他小两岁。那时两小无猜,互有好感。只是黄汉仲辍学回了雀儿窝,俩人便少了接触。梁花花去乡里读初中,学习成绩也不咋样,她父亲梁永福干脆要她也下了学,让她在村里代销店给自己帮忙。黄汉仲有时下山到代销店买些油盐什么的,总要被梁花花缠着说笑许久才能回家。梁花花是那种大大咧咧的女伢子,胖胖墩墩的,却长着一副闺秀容颜,柳眉长眼,唇红齿皓。黄汉仲早打心眼里喜欢上了梁花花。梁老爹的安排或许就是天意,歪打正着地让黄汉仲落在了一个福窝里。

 

  4.黄汉仲做了准上门女婿

 

  黄汉伯对弟弟放心不下,当天就下山劝黄汉仲回雀儿窝。在梁老爹的家里,兄弟俩推心置腹地进行了长谈,黄汉伯这才真正明白了弟弟的心事。梁老爹索性也将梁永福想招黄汉仲入赘做女婿的事儿说了。黄汉伯见弟弟虽然满脸通红,一言不发,眼睛里却流露出一种欣喜的眼神,他知道只能如此了。

  梁老爹的兄弟梁永福是供销社在村里的代销员,西流村老少们的生活分配物资都由他来销售。什么红糖肥皂啊,香烟火柴啊,煤油布匹啊……都要供应票的,因此,梁永福在村子里也算是个人物。梁永福就梁花花这么一个女儿,乡下人重男轻女,可他不一样,夫妻俩把女儿当个宝宠着。虽说梁家烟火要人传承,将来找个女婿上门不照样抵门撑户?梁永福知道女儿很喜欢黄家二小子,他悄悄地找算命先生给他们合了八字,女儿属龙,黄汉仲属虎,属龙的女人配属虎的男人不冲不克,而且旺夫,会是段好姻缘的。西流村也就这么大,扳起手指数了一遍,除了黄家二小子还真没有谁能和闺女般配。自从他听说黄家兄弟俩已经分家过后,招婿入赘的念头就越来越强烈了。当梁老爹带着黄汉仲哥俩来到梁永福家时,梁永福一家喜得如同天上掉下了个大元宝。真是梦里想什么就来什么,这就是缘分!

  梁老爹对梁永福说,这孩子不想待在山上了,想回村子里住。你看队里又没有空屋,一时半会的也不可能垒墙盖屋。你家房子宽,就让他暂住在这里。你的心事我也对他哥俩说了,就看孩子们的缘分啦!相处一段日子,双方都说行就再定下来如何?

  按照西流村的习俗,上门女婿未到婚嫁年龄也可接过去,先当儿子养着。一来笼络感情,二来添个劳力。过几年瓜熟蒂落,再给小俩口圆房。梁永福正求之不得呢!哪有不同意的。梁花花羞红着脸,躲进里屋给黄汉仲收拾房间去了。

  梁老爹把梁永福拉到一边,低声告诉他,这小子有个条件,就是入赘不能改姓,这也是他哥的意思。梁永福想了想,说,我也没那奢望,只要他以后能将这个家支撑着,好好待花儿就行。不过,将来有了孩子可要姓梁,这个可不能随他。那是自然的,梁老爹说。

  黄汉仲很乖巧,走到梁永福夫妇跟前,弯腰鞠了个躬,说,福爹福妈,给您二老添麻烦啦!梁永福满脸堆笑,连连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躲在里屋的梁花花捂着嘴只差没笑出声来,心里嘀咕着,福爹福妈的多拗口啊!干嘛不就叫爹妈得啦!

  梁永福的老婆赶忙下厨做饭。梁老爹让梁永福去请来大队书记和生产队其他几个干部,大家围在一起商量了一下,都觉得是件好事,趁着黄家兄弟都在,既然双方都有意,便顺水推舟把这件事情给定了。

 

  5.黄汉伯的媳妇得了癔症

 

  黄汉仲在西流村落了脚,梁永福如愿地招了个小女婿,这在西流村也算是件不大不小的事儿。难免有人背地里说三道四,时间久了,也就淡然了。梁花花不再给她爹帮忙照看代销店了,回到家里和黄汉仲一道参加生产队劳动。俩人早出晚归,形影相随,那种亲热的黏糊劲儿,让村里的那些年轻人看得眼馋。

  半年过去了,黄汉仲还是第一次回雀儿窝。这天是哥的生日,他不能不回去。就这么个亲人,哪有不惦记的?黄汉仲至今还记得那天哥哥迈出梁永福家的门槛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跑过去扶着哥哥的手臂时,明显地感觉到哥哥身体在微微颤抖,那双泛红的眼睛里闪现泪光。他忽然发现哥哥的头发里掺杂有几根白发,一阵凄楚从心底涌起,哥才二十八岁呀!他想起了兄弟俩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愈发感到内疚。梁永福得知黄汉仲想回雀儿窝看哥嫂,马上从代销店带回两包糖果饼干、一瓶酒和一段花布,还吩咐梁花花一同前往。

  一路上,梁花花心里像揣了个小兔子蹦跶个不停,生怕哥嫂不待见。黄汉仲说,花儿,你紧张个啥?哥嫂你又不是没见过。虽然口里这样说着,黄汉仲也一样心惶惶的,毕竟是自己对不起哥嫂,也不知回去该说什么好。

  哥嫂都下田去了,家里只有小侄儿石头被锁在石屋里。石头都三岁了,虎头虎脑倒有点像他叔。正在门缝往外看的石头见到黄汉仲,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叫着叔叔。黄汉仲赶忙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梁花花,转身到门旁边的舂米的碓窝旁,从里面掏出那把熟悉的铜钥匙,打开木门走了进去,一把抱起石头连唬带哄。石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越发哭得厉害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梁花花连忙拿了颗玻璃纸包的棒棒糖塞进石头手里,红红绿绿的玻璃纸立刻吸引了孩子的眼球,石头这才破涕为笑。

  雀儿窝还是那个样,片石垒成的石屋冷冰冰的。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丝亮光穿过墙上那个狭小的木栅窗照进来,一股淡淡的霉气在光照下散发着,如丝如缕。石壁上挂着蓑衣斗笠和一串串干辣椒皮,墙角那个储柜空空的,只有墙边地上散落着一些红薯和老南瓜。黄汉仲鼻子一酸,没想到哥嫂一家会越来越困窘。

  黄汉仲知道哥嫂一定就在屋后的那块坡田里劳动,如果去远了他们会带着孩子的。他让石头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带着梁花花爬上后山,远远就看见哥嫂佝偻着腰在那里挖田。石头手舞足蹈,高兴地叫着爹娘。刚到田头,石头就扭动着身子要下地,黄汉仲把他放了下来,石头随即向他爹娘跑去。哥哥抬头看见黄汉仲,立刻丢下手中的挖锄,快步迎了过来。嫂子却蹲在田里用手在拨弄着什么连头也没抬起来。前不久黄汉伯下山买农药时告诉黄汉仲,嫂子的身体不太好,什么病情也没细说。看到嫂子的表现,黄汉仲马上觉得不太对劲。

  黄汉伯说,你嫂子最近精神越来越差,整天恍恍惚惚的,有时还会出现一些癔症。我担心会你嫂子留在家里会出事,只好把石头独自锁在屋里,带着你嫂子去田里做事。

  嫂子怎么病成这样?去大队医务室看过吗?黄汉仲着急地问道。

  唉,都怪我!黄汉伯长长地叹了口气。

  原来,自从黄汉仲离开雀儿窝后,黄汉伯的心情一直不好,媳妇病了也没注意到。直到那天半夜,黄汉伯醒来解手,床上没了媳妇和孩子。石屋的门半掩着,黄汉伯出去不见人影,他这才着了急。深更半夜的她娘俩会到哪儿去?外面黑乎乎的,岭上黑林子里的生魂(狼)叫得瘆人。黄汉伯打着火把大声喊叫,好一会儿才听到柴摞堆那边传来孩子被捂着嘴发出的呜呜声。他走近一看,媳妇紧紧搂住石头,一只手死死地捂住孩子的嘴,惊恐地畏缩在柴摞堆旁。黄汉伯好不容易才将媳妇和孩子俩弄回屋里,媳妇直打哆嗦,说是见到了鬼,浑身是火,它要把石屋都给炸了,她才抱着孩子跑了出来。从那晚以后,黄汉伯的媳妇总是疑神疑鬼,痴痴呆呆的。

  黄汉仲忽然想起了西流村的疯子。他一把拉住哥哥的手说,哥,这事再耽误不得了!要赶紧给嫂子看医生,万一有事了你和石头怎么过啊?

  黄汉伯一下子像打霜的秧子,慢慢地蹲了下去。哥拿什么去给你嫂子治病啊?去年队里才分了多少钱?一年不到一百块,油盐酱醋都搬不回来。

  梁花花一直插不上话,看了看满脸焦急的黄汉仲,说,你别太犯愁!我去给爹说说,看他能不能从代销店里挪点钱,先给嫂子治病再说。

  黄汉伯一抹眼泪站起来,连声道谢说,有妹子这句话,就是你爹挪不了钱,我也领情了。黄汉伯转身又对弟弟说,我是黄家老大,不能像你可以丢下雀儿窝,先人们遗嘱做后人的不能不遵。况且雀儿窝还有祖父和爹娘的坟墓,我们兄弟俩总得有一个要守在这里。你比哥聪明,以后一定比哥有出息。到那时能帮哥一把,哥就知足了。

  黄汉仲心里很难过,哥哥的话让他感到无地自容。他知道哥说的是真心话,也明白哥要牺牲自己的一生,来坚守对祖父和父亲的承诺。既然这一步已迈出去了,人生的路就得自己去走,无论是哥还是自己。这就是命么?黄汉仲不信命,其实,黄汉伯也不信命。只是黄汉伯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他走不出祖父和父亲的阴影,那句遗嘱像咒语一样纠缠着他,雀儿窝将他死死地圈在了那里。黄汉仲在心里暗暗许愿,若有一天他出息了,一定要把哥嫂迁回西流村。

  梁花花拉了拉黄汉仲的衣角,用眼神示意他过去看看嫂子。黄汉仲回过神来,抬头望过去,嫂子正和石头嬉闹,对这边不闻不问。黄汉伯拦住他说,你们就不要过去了,她不会理睬你们的。

  梁花花将手里带来的点心和酒递给黄汉伯说,哥,今天是你的生日,汉仲念叨了很久,今天是特意来给你做生的。接过弟媳递过来的寿礼,黄汉伯两眼泛红,泪光盈盈,没想到弟弟竟然还把自己的生日放在心上。黄汉伯要他俩留下吃饭了回去,黄汉仲小俩口连连推辞,说好了回家吃饭的,怕家里两老等得着急。黄汉仲从口袋里掏出岳父给他的私房钱,硬是塞给了哥哥,随即转身拉着梁花花,不敢回头再看哥哥一眼,匆匆地离开了雀儿窝。

 

 

  6.梁永福家好事连连

 

  对于西流村的村民们来说,一九八二年是个好年头。风调雨顺不说,最主要的是他们大队实行“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真正实现了分田到户大包干。家家户户都有了自己的田地。

  梁永福家更是喜事连连。梁花花在西流村小学当了代课老师,虽然她连初中都没念完,可山村小学能到哪儿去请老师?原来那个老教师是早些年下放到这里的,去年落实政策回城了。村里那几十个孩子得有个人给带着,这可急坏了那些大人们。本来村里有个读过初中的候选人,可她是个就要嫁出村去的姑娘。也是梁永福福至心灵,夹着两条香烟到大队支部书记家去了一趟,事情就给办妥了。

  梁花花当了代课老师不到一个月,梁永福就给女儿和黄汉仲办了喜事。梁永福亲自去雀儿窝接黄汉伯一家到西流村做客。这年黄汉伯承包了雀儿窝周边的那些坡田,庄稼来势很好,媳妇的病情也有所好转,接到亲家叔邀请,黄汉伯便高兴地带着媳妇和儿子到西流村来给弟弟贺喜。黄汉伯感激梁永福筹钱借他给媳妇治病,下山时给梁永福带来了几张毛色光亮的猸子皮,那是他去年冬天赶山打猎留下的。梁永福自然不能亏了女婿的娘家大哥,黄汉伯回雀儿窝时,梁永福让他带走了一大包吃的用的,还给了石头一个大的红包。

 

  前些时,黄汉仲和哥嫂去县城给嫂子看病,沿着洈河乘舟而下,到了下游几十里水路的白沙洲船埠上岸,赶上湖南过来的班车,颠颠簸簸开了百多里路才到了县城。这是他们第一次进城,自然一切感到新奇。回到西流村后,黄汉仲好些日子才从兴奋中平静下来。他把在城里所见到的一些新鲜事儿讲给梁花花听,梁花花连肠子都悔青了,干嘛不跟着去看看呢?梁永福说,这样的机会以后多着呢!听说我们这边的土路马上就要扩建成公路,连通白沙洲那边的国道,再去公社和县里就方便了。

  梁花花缠着黄汉仲,问他是城里的姑娘们长得好看还是她好看。黄汉仲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说,是花儿都好看。她们是城里的海棠花,你是乡里的高粱花。梁花花一下子楞住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黄汉仲是在拿她梁花花的名字逗她。梁花花轻轻地捶了他一拳,嗔怪地骂道,死没正经!

  黄汉仲做了个怪相,你是戏文里的娘娘花,比谁都好看!要不等通车后你自己去瞧瞧,定能把那些海棠花儿给比下去。

  黄汉仲说完正要出去,梁花花一把拉住他,满脸羞色,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黄汉仲好生奇怪,平时见惯了梁花花大大咧咧的,怎么今天扭扭捏捏起来?

  梁花花见黄汉仲木头人似的一时意会不过来,气恼得扭转身不再理睬他。黄汉仲扳过梁花花的肩膀,睁大眼睛望着她,怎么又生气啦?梁花花随手揪住黄汉仲的一只耳朵,咬着牙齿低声说,你真是个木脑壳!你要当爹啦!

  黄汉仲惊喜地一把抱住梁花花,真的?你怀孕啦?梁花花翻了他一眼说,这还能说假话呀?黄汉仲蹲下身去,双手抱住梁花花的腰,用那只被揪得通红的耳朵紧贴着梁花花的肚子。怎么没反应啊?梁花花气得一把将黄汉仲掀倒在地上,哭笑不得地说,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呆子。

  梁花花怀孕了,这可是件大事。梁永福喜出望外,夫妻俩在家里供奉的观音菩萨面前又是上香又是磕头,祈求菩萨保佑女儿能平安地生个胖小子。也不知是梁永福心诚所致菩萨显灵呢,还是女婿女儿情爱绵绵,顺理成章。第二年的五月初五,梁花花顺利地生下一胞龙凤胎。

  黄汉仲让儿子随了老丈人的姓,取名梁小源,隐喻良缘结晶之意。女儿归宗姓黄,梁花花打趣地说,这丫头像个小不点,就叫她黄豆豆吧!外婆也说这名字好听,黄汉仲也就依了她们。

 

  7.黄汉伯被仨儿子弄得精力匮竭

 

  一九九零年,小石头成了个半大小子,正是他出生时叔叔黄汉仲的那个年龄。但他却比叔叔幸运得多,叔叔那个年龄时就跟在大人们后面出工劳动了,可他却上了乡里的中学。他娘又给他添了两个弟弟,一个十岁叫石磙;一个六岁叫石柱。哥仨站在一起,一顺溜儿的像滑梯。为这仨孩子他爹娘算是吃尽了苦头,虽然是“穷家养儿,儿拖儿”,可要喂饱这几张嘴真难啊!黄汉伯家那几亩山坡田一年下来,也收不了多少玉米高粱和红薯,更不用说能换得多少钱了。黄汉伯只好在农闲时到后山垴上去挖点药材,打点野味,送到乡供销社换点小钱,积攒起来。平时得省吃俭用,除了一家开支,年底还要给国家交纳“提留款”啊!石头能上中学,还多亏了他叔。这孩子比咱们儿时聪明,将来一定比我们强,不读书不糟蹋了?黄汉仲和梁花花商量后亲自把石头送到了乡里的“青峰中学”,报名册上的名字是——黄小龙。

  黄汉仲如今已是西流村的村主任了。黄汉仲虽然书读得不多,可脑袋瓜子特灵。几年前的一个夏天,他奋不顾身地从洈河的龙潭坑救起了老支书的大孙子,让老支书在感激之余也对他刮目相看。没过多久,老支书亲自介绍黄汉仲入了党。去年西流村村委会换届选举,老支书全力推荐,加上梁永福和梁老爹的人缘,黄汉仲顺利地当上了西流村的村主任。梁花花自从生了孩子就再也没去学校代课了,等到给孩子断了奶,梁花花就把代销店改成了自己的小卖铺,风风火火地做起了个体户。梁永福回家种着自家的那几亩田,农闲时也帮着老伴在家带孙子。几年下来,梁永福家成了西流村乃至白岭乡最早的万元户,黄汉仲和梁花花供石头读书也没有什么压力。

  黄汉伯怎能感受不到黄汉仲的良苦用心?可自己人穷气短,连一句推辞话都不敢说出口。孩子能读中学,村子里能有几个?古人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自然有古人的道理。石头将来出息了,定当报他叔婶的大恩。想到这些,黄汉伯心里才好受了些。

  雀儿窝这十几年几乎没什么变化,唯一的是添了人丁,烟火旺了些。黄汉伯为承续黄氏一门的烟火弄得精力匮竭,四十一岁看起来五十不止。媳妇的病情没什么大碍,倒是那两个小儿子让他不省心。老二石磙长得实墩墩的,不像是个饿了饭的孩子。他不爱读书,成天只想去山头野垴捉竹鼠、掏鸟窝。逃学是常事,骂过打过都不顶事儿,老师懒得管,娘老子也拿他没辄。幺儿石柱却是个病秧子,他娘怀他时动过胎气,生下来像个小猫儿,包在尿布片里上下不见头脚。看医生说是营养不良,或许这话没错,乡下穷家儿哪来的什么营养?缺奶水也只能糊点苕粉给孩子吃,谁让他落错了人家呢!

  这些天,黄汉伯在家修整石屋,都好些年没拾掇了,石屋顶子有些渗水。不像村里的那些土坯、砖墙屋,屋顶子盖的都是土窑烧的清灰瓦片,石屋顶子盖的是片石。片石叠盖在一起,远处看上去像一片片鱼鳞。片石本来就是风化石,日久了自然会被风雨侵蚀剥落。屋顶渗水,却找不到明眼漏洞,只能换去那些风化严重的残片石块,片石是在石屋旁边的石壁上用铁钎撬下来的,这是件累人的活儿。黄汉伯费了好几天时间才采集了一些,和媳妇一起搬上了屋顶。

  这天早上,媳妇煮了一锅红苕,一家人填饱肚子,石磙上学去了,夫妻俩也开始做活。山里阴雨多,翻盖屋顶最忌下雨。黄汉伯打算趁着天气好,把最后一间石屋顶子拾掇完。黄汉伯在屋顶正忙着,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喊他。抬头一看,是黄汉仲领着一群人顺着崎岖小道来到雀儿窝,一边指指点点说着什么,一边快步向他走过来。

 

  8.雀儿窝来了群不速之客

 

  来的还真是一群不速之客!除了老支书、黄汉仲和村子里的张瓦匠,其他几个人都很陌生。黄汉伯赶忙顺着梯子从石屋顶上爬下来,并吩咐媳妇去烧水泡砂罐茶。

  石屋里潮湿,待不了客。搬出几把椅子,就在屋外场子上坐了下来。老支书对黄汉伯说,这是省里来的三位地质专家,是来我们这里搞地质普查的,说要在雀儿窝住几天。我带张瓦匠来了,你俩抓紧时间把屋顶盖好,等会儿让人给你送几床被子和粮油来。你媳妇做几天饭,村里给她发补贴。千万不要怠慢了客人。

  山里人好客,何况还是省里来的专家。村里不把自己吃亏,粮油补贴一样不少,黄汉伯是遇到了大好事。黄汉仲把哥拉到一边,低声告诉他,听说这个老专家是研究矿山地质环境保护的。我怀疑嫂子的癔病可能与这里环境有关,找机会问问。

  黄汉伯和张瓦匠当天就将石屋顶修整好,将空着的两间石屋里收拾干净。村里派人送来了被子、粮油,还有一块腊肉和熏鱼。黄汉伯将家里那只生蛋换油盐钱的麻花母鸡杀了,为客人们做了一顿雀儿窝从来没有过的农家宴。专家们过意不去,硬是塞给了黄汉伯媳妇二百块钱。这是夫妻俩第一次见到面值一百元的大头票,俩口子激动了好些时。塞在床铺草下怕压坏啦,揣在怀里又怕给弄丢啦,最后还是媳妇用一张粽片裹好放到那口脱漆的嫁妆箱子里。

  几位专家每天一大早就带着一些仪器和小铁锤上山,中午回来吃午饭后,紧接着就又出去。几天下来一个个晒得像黑金刚。直到最后一天,他们才歇下脚来,在家整理资料。

  正好学校放了假,黄小龙从白岭乡回来,看到家里住了这多城里人,很好奇,便过去看个究竟。不一会儿就与专家们混熟了。那个戴眼镜的老者显得格外亲和慈祥,看到黄小龙长得眉目清秀,口齿伶俐,开口闭口一个爷爷的叫唤,不由得喜欢起黄小龙来。

  黄小龙对专家们采集的标本也很感兴趣,问这问那,倒学了不少知识。黄小龙问教授,为什么我们这山里的岩石都会是一层层的?教授告诉他,这都是因早期地下核能产生剧变冲力形成的。见到黄小龙满脸疑惑,老教授耐心的解释说,当山体底下深层核能发生爆发,向上发力时,山体被迫长高一些。等到热核爆发力减弱后,因浆液挤填进裂缝且凝固住,增高的山体就无法再缩小了。山体与岩浆之间的高温气腔使粘到顶壁上的浆液干硬,每次就又令山体外壳增多了一层新的硬内壁。这样就形成了你们这儿的山体层状岩石结构特征,你家才有了片石盖屋顶哟!。

  黄小龙高兴地“哦”了一声,山上的石块都有这么多来历,真是神奇!知识渊博的老教授在黄小龙的心目中高大起来,自己将来能成为这样的人么?老教授很欣赏黄小龙的好奇心和悟性,鼓励他说,孩子好好读书,将来也可以成为一个科学家的。专家们离开雀儿窝时,老教授给黄小龙留了个地址,让黄小龙中学毕业后到省城里去找他。

  就在专家们走的前一夜,黄汉伯走进老教授住的石屋里,把黄汉仲提醒的那件事告诉了老教授。教授说,雀儿窝有少量的稀土矿源,里面含有一些放射性物质,但含量低,应该还不至于能伤及人体。至于将来开发挖掘了会怎样就不好说了。

  老教授沉默了一会儿说,说实在话,你这里太偏僻了,进山出山都不便,穷山荒野的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不太适合人居。你怎么不搬下山去呢?你家黄小龙是个不错的孩子,千万不要耽误了他。

  老教授的话让黄汉伯喜忧参半。老教授对黄小龙的称赞,佐证了黄汉仲夫妇对侄儿的期许是不无道理的。放弃雀儿窝恐怕是不可能的了,自己在这山头都生活了快半辈子,要迁下山去谈何容易?但愿儿子早有出息,能像他叔那样不要再回到雀儿窝。

 

 

  9.黄汉仲做了矿山老板

 

  从与地质专家们打交道的这些日子里,黄汉仲捕捉到了一条令他心动的信息。雀儿窝发现了重晶石矿苗,而且矿层表土很浅,适合于人工开采。虽然储量不是很大,开采价值却也不能小觑。老教授告诉他,加工后的重晶石粉是石油钻探必不可少的加重剂,还能提炼钡等,未来潜在市场非常大!黄汉仲把这个信息深深藏在脑海里。

  黄汉仲连续当了三届村主任,一九九九年村委会换届时,黄汉仲自动弃权,离开了村委班子。无论是谁都对黄汉仲的决定感到不解,村主任做得好好的,无缘无故不干了,也不知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老支书给他做工作,说是乡党委都定了这届西流村的支部书记就是黄汉仲。老支书说自己在这个位置干了十几年,如今年龄大了,也得让年轻人来挑挑担子。黄汉仲这次好像是铁了心,硬是把这事给撂了。在农村当个村干部可是个长脸面的事,为此梁永福没少给女婿冷脸看。全家只有梁花花支持黄汉仲,因为在枕边她掏出了黄汉仲心中的秘密。她就知道自己的丈夫除了肚子里那些弯弯肠子,还有一颗不安分的雄心,迟早是个做大事的人。

  黄汉仲到乡里去了几趟,到几个有关部门仔细咨询了私营矿山开采的相关政策。费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陆续办好多个证照。黄汉仲回到村里给村委新班子做了汇报,许诺每年给村里交纳一笔管理费,并且还可以雇用村里的闲置劳力到矿山做事。黄汉仲当了九年村主任,自然有他的人脉。新上任的村支书是梁老爹的儿子,也是梁花花的堂弟,黄汉仲给了他当村官的机会,感谢还来不及呢!再说那笔可观的管理费诱惑也不小,反正是些不长粮食的石头山坡,只要黄汉伯没意见就行。

  与黄汉仲合资联营的是乡里石材厂老板丁光远,早在半年前俩人就谋划过,各出资百分之五十,利润分成各占四成,剩下的二成给黄汉伯。因为矿藏所在地在雀儿窝,山林都是分给黄汉伯家的,他家没钱出资,以资源入股,不然这事做不了。

  丁光远在矿产开采方面是内行,他告诉黄汉仲,当前任务就是修路,不然采矿设备运不进去,重晶石也拖不出来。黄汉仲说,你去采购设备,我来负责修路,争取早点开矿。西流村的公路早就连通了白沙洲那边的国道,只要把西流村到雀儿窝这段路修出来就行。黄汉仲雇请了数十个村民,还从湖南那边请来一辆推土机,费时两个月终于开掘出了一条毛公路。不久,丁光远运来一车简易设备,随着几声炮响,雀儿窝重晶石矿开采正式拉开了序幕。

 

  10.黄汉伯时来运转

 

  在黄汉伯的眼里,弟弟就是他的福星。这些年,如果没有黄汉仲的担待和救济,他这个家恐怕不是现在这个家了。

  大儿子黄小龙在他叔的资助下读完高中,他没有去省城找那个老教授,而是和几个同学一道去南方打工。不久就时不时寄些钱回来,不是寄给家里而是寄给他叔,说是要偿还他叔这些年来对他的资助。黄汉仲在给他的回信中臭骂了他一顿,同时也把这些钱给了黄汉伯。黄汉仲说,这小子不小啦!将来娶媳妇不要钱啦?你积攒起来吧!

  弟弟的话提醒了黄汉伯,自家这几个小子都相继成人,自己也开始老了。老二黄小虎(石磙)初中毕业后死活不去读书了,就是他叔也拿他没法,只好送他到白沙乡的镇上跟师傅学室内装潢手艺。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很感兴趣,老老实实地学了三年,长进不小,成了老板的得力助手。老板很喜欢他,承诺还帮老板干两年后,就协助他在镇上开一家自己的装潢店。

  黄汉仲和这家老板很熟,知道老板有个独生女,如此器重黄小虎也是别有深意。所以,黄汉仲开侄儿的玩笑说,愣小子,你该不是看上了人家的掌上明珠吧?黄小虎不像哥哥那样敬畏他叔,有时叔侄俩说话没高没低。听到叔叔提起老板的女儿,黄小虎歪着头咧嘴笑了。叔,您不也是看中了人家的独生女才跑到西流村的么?黄汉仲朝着黄小虎的胸前轻轻捶了一拳,说,好小子!有种!像你叔我!

  望着这相互逗趣的叔侄俩,黄汉伯心里暖暖的。看来汉仲当年的出走是正确的,石磙这愣小子会不会也像他叔那样呢?想到这黄汉伯有些担心起来。

  自从矿山开采以来,黄汉伯犹如变成了另一个人,整天乐呵呵的。能不乐呵吗?矿上给了他两成的股份,这无疑是天上掉馅饼。自己不仅没出分文,坐家里也能分到钱。黄汉伯当然不会坐在家里等钱分,他和媳妇都在矿上做事,工钱是另算的。

  光阴似箭,不知不觉中,雀儿窝的重晶石开采已经有了四年多。由于丁光远通过自己在县国土局的大哥打通了所有关节,办证贷款一路绿灯。黄汉仲和丁光远又在乡里里开办了特种石材厂,开采加工大理石板材,畅销省内外。这些年的经营,让两个股东赚得盆满钵满,只是他俩都很低调,从不张扬。锅里有,碗里自然少不了,黄汉伯也跟着发了小财。在几个孩子的怂恿下,黄汉伯不顾黄汉仲的反对,在石屋旁开辟了新的屋场,修建了一栋三间两层的楼房。从山下远远望去,煞是显眼夺目。有人说黄汉伯时来运转了,黄汉伯心里喜滋滋的,嘴上却说穷人子哪能转什么运哟!

  黄汉伯明白,自己是秃子跟着月亮走,要说真的转运,也是黄汉仲给他带来的好运。大儿子黄小龙在南方打了几年工,用自己积攒下的钱又去读了两年职业大学。毕业后留在了深圳,在一家外资企业就职,听说混得还不错。不过都二十八岁的人了,却连个对象也没谈。黄汉伯催促了好几次,该带个媳妇回家过年了。儿子说不急,他还想在深圳安家呢!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黄汉伯也奈何不得。倒是老二黄小虎不要他操心,这小子忒精!跟着老板做了几年后,果真成了老板的女婿。结婚不到五个月就给岳父添了个胖孙子,也让黄汉伯第一次感受到了做爷爷的喜悦。

  黄汉伯带着媳妇去了几趟县城医院,医生说,她那时发病主要还是受环境的影响,家庭压力大,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所导致。现在农民生活逐步好起来,多作些心理康复治疗,她的病能治愈。果然,媳妇的病再没复发过,人也胖了许多。前些时,她还去白沙乡的镇上接儿媳和孙子来雀儿窝玩了几天,忙前忙后一点儿也不觉得累。

  家和事兴,黄汉伯很欣慰。唯一有些挂心的还是幺儿黄瑜(石柱),黄瑜在村小学教书,这孩子的身子骨总是健壮不起来。他吃住都在学校,平时也很少回家。如今不同了,家里也不缺钱,隔不几天他娘就会做些好吃的送过去。黄汉伯常对自己的媳妇说,这样下去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11.黄汉仲也有他的的烦恼

 

  近来,黄汉仲也有了他的烦心事。有消息说,国家可能要取缔一些因滥采导致生态环境破坏的私营矿山企业,像雀儿窝这样的小矿山自然也包括在内。其实,这消息对黄汉仲的震动并不大,矿山的关停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此处的重晶石矿藏资源逐渐枯竭,雀儿窝四周的林木植被都因采矿给毁坏了,满目所见的都是些裸露的山石残壁。更要命的是采矿洗矿造成鹰愁涧的河水污染,并流入了洈河,引起村里的不满和交涉。黄汉仲和丁光远商定,下半年抓紧时机把所剩无几的矿脉采完,明年全面放弃重晶石开采,把精力放在石材厂的扩建上。由于他们能未雨绸缪,自己的企业转型有了新的思路和准备,关闭矿山的消息并没给黄汉仲带来太大的纠结。

  让黄汉仲闹心的是自家那俩孩子。儿子梁小源读了三年的大学,按说该在大都市去打拼创业。可他倒好,揣着一摞证书回到西流村,说是要当个什么新型农民,整个一大傻子!半年多来也不见他有啥惊人之举,整天和当村支书那个小堂叔黏在一起,县里乡里跑去跑来,也不知是在搞什么名堂。现在的年轻人都爱折腾,不闯祸惹事就该烧高香了,黄汉仲并没有太在意。谁知过后不久,梁小源正式向他老子摊牌,他要和村里合作把西流村打造成本县第一个绿色动植物农业基地。

  黄汉仲没听说过什么绿色动植物农业,更不要说与他有啥关系。梁小源告诉他,绿色动植物农业是现在推行的绿色农业的一种模式,说白了就是生产无公害农林牧产品。这个项目的社会价值和商业价值不可估量,所以县乡领导都非常重视和支持。

  黄汉仲觉得这是件冒风险的事,关系到村民们的眼前利益,而且还涉及到大量的资金投入,搞得不好就会得不偿失。

  梁小源说,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主要的问题是因为开采重晶石,矿雀儿窝山林植被遭到破坏,鹰愁涧河水被污染,这恰恰是在西流村打造绿色动植物农业基地的最大致命点。县里说将会派人来协调这件事,尽快关闭矿山开采。所以,希望父亲有所心理准备。

  黄汉仲毕竟做过多年的村主任,也不是一个糊涂人。孩子说的不无道理,关闭矿山也是迟早的事。只是这小子那种不容辩说的语气和说辞,让自己感到窝火。梁花花始终都是偏向孩子们一边的,她劝丈夫说,小源的性格随你,让他去折腾吧!

  儿子的事情没了结,女儿又出了状况。黄豆豆少年时就早熟,如今二十二岁,出落得犹如山里的红樱桃,惹得村里那伙小子们神魂颠倒。黄汉仲多次对梁花花说早点儿把这丫头嫁出去,免得惹出事来。她娘俩都反对。可就在昨天,梁花花突然告诉他黄豆豆怀孕啦!就像挨了一闷棍,黄汉仲一下子懵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梁花花说,豆豆说啦,把她肚子弄大的就是那个曹颖,是豆豆的高中同学。听豆豆说他俩在学校就谈朋友了,只是没有公开。曹颖是白岭乡农技站技术员,常到村里来作病虫害防治指导,一住就是好几天。是黄豆豆主动的,不能怨那孩子。听梁花花的话音,她倒不觉得是件丑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欢女爱,在所难免。况且曹颖是县城里人,又是吃公家饭的,豆豆跟了他绝不会吃亏。

  黄汉仲能说什么呢?既然已经是生米做成了熟饭,就只得顺水推舟嫁出去算了。婚期定在了两个月后,黄汉仲学着城里人办喜事印发出了许多请柬。虽然心里别扭,黄汉仲还是要风风光光地把女儿嫁出去。

 

  12.阴风洞里的流血事件

 

  这天,黄汉仲在工地找到负责矿山放炮的黄汉伯和另一个熟知水性的矿工,要他们和自己一道去鹰愁涧看看水量情况。黄汉仲告诉他们,矿石接收方传来话,说是最近的矿石清洗不净,接受价要降下来。矿山是用鹰愁涧中的河水冲洗矿石的。也不知为什么,近来河流水量锐减,洗矿确实遇到了问题。洗矿不净会导致矿石品相不佳,矿石接收方正好借此压低价格,这也是业内惯用的一种商业伎俩。我们不能吃亏在这道工序上,必须尽快解决水源。

  黄汉仲一行慢慢地下到鹰愁涧底查看,河水确实少了许多,除了一些分支溪沟还有些流水,河沟上游的主要水源却几乎断流。顺着河沟溯源而上,最后来到发源地——阴风洞。阴风洞在迎面耸立的绝壁上,硕大的洞口犹如张扬长啸的龙嘴,一根根悬空的钟乳酷似尖牙利齿。以往,清澈的泉水从洞口腾跃而下,被数丈的落差形成瀑布。鹰愁涧的上空,云雾氤氲,似雾非雾,似雨非雨。涧中的溪水顺山势而下,与其它支流融汇在一起,形成涧中之河。黄汉仲在下游筑坝提水,用于清洗矿石。现在的水量已不足于加压提水,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探明原因。如今,阴风洞的瀑布已失去踪影,水源受阻的原因应该就在阴风洞中

  阴风洞离涧底有二十多米高,好在当年“农业学大寨”时,在绝壁上凿开了一道连接洞口的引水渠。黄汉仲带着二人离开涧底从小路爬上山腰,顺着狭隘的渠道小心翼翼地走进阴风洞。洞阔丈余,寒气逼人。由于缺少光照的原因,洞窟深处一片漆黑,让人不由得产生一种无名的恐惧。黄汉伯曾多次进入此洞,当年开凿引水渠时,他就在这绝壁上打眼放炮过。黄汉伯抢在弟弟的前边,借助携带的矿灯往洞里深入。

  微弱的矿灯把他们拉长的身影斜映在洞壁上,涉水的声音惊动了垂挂在洞顶成群的嗜血蝙蝠,它们纷纷拍打着翅膀发出吱吱的叫声,在洞内到处飞窜。黄汉伯一边用灯光扫射蝙蝠,一边对黄汉仲说道,注意些!这些丑八怪会攻击人的。大家脚踩着洞中光滑的河床,感到凉飕飕的,一股寒意往上直蹿。为了探清水源,大家只得硬着头皮往里走。离洞口大约两百米处,发现几块巨大的风化跌落的钟乳石几乎将洞道堵死,河水被迫向另一条支洞流去。望着这数吨重的钟乳石,三人一筹莫展。

  黄汉伯说,要疏清这些钟乳石必须放炮碎石,然后才能借助水势疏通河床。好在矿山有现成的雷管炸药,也用不了多少。黄汉仲对放炮很敏感,每次矿山放炮炸石,他心里总是提心吊胆,怵得发慌。父亲为处理哑炮丢了性命,在黄汉仲心里一直留有难以抹去的阴影。黄汉伯见汉仲凝思着不说话,知道他在为放炮犯难。于是提高嗓门说,你尽管放心吧!这点事算不了什么,放两个巴炮就能解决问题。

  第二天,黄汉仲调来几个壮汉,扛着铁钎铁锤,由黄汉伯带着炸药和雷管再次来到阴风洞。黄汉伯放置好几个“巴炮”,当所有人离开山洞后,他用火捻点燃炮引,迅速跑出来。随着几声持续的闷响,阴风洞卷滚出一团团浓烟和粉尘。过了许久,尘烟散去,依然不见预期的效果,洞里的泉水反而断了流。大伙儿跑进去一看,都傻了眼,堵塞的水道不仅没有疏通,散落的碎石反倒和那些残存的钟乳石夯实在一起,彻底堵塞了水源。

  黄汉伯满脸尴尬,自己小觑了那几块钟乳石,原以为钟乳石不过就是些分解石,谁也没料到这几块重达数吨的钟乳石竟然会如此坚固。大伙儿围着这堆庞然大物,商议了许久,认为还是只有凿眼放炮。叮叮当当地声音在洞穴里格外响亮,那些群居在幽洞里的蝙蝠们早已被惊吓得无影无踪。忙碌了好几个时辰,四个炮眼终于打成。黄汉伯填入加大剂量的炸药和雷管,疏散人员后再次点燃引线,闪着蓝光的火花迅速向炮眼延伸。

  黄汉伯转身向洞外跑去,谁知刚跑出十多米,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黄汉伯来不及爬起来,连忙就地滚向洞壁下的几个大石笋旁躲藏。只听几声巨响,瞬间飞沙走石,尘烟密布。黄汉伯感觉到左臂一阵剧痛,随即被烟雾窒息得晕了过去……

  炮声响起后不见黄汉伯出来,大伙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黄汉仲更是焦急万分,他仿佛又看到了父亲当年的惨状。冒着呛人的烟尘,踏溅着奔涌而出的激流,黄汉仲第一个冲进洞里,一边高声呼叫,一边用矿灯照射寻找。在那丛石笋旁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黄汉伯。一块刀状形的石块将黄汉伯的半截左臂活生生地斩断,鲜血染红了他身边的积水。黄汉仲两眼发直,浑身颤抖,一下子瘫软地坐在激流中……。

 

  13.二○一二年的黄家变迁

 

  公元二○一二年,西流村。

  黄汉仲早已离开了西流村。那年哥哥黄汉伯在阴风洞爆破中失去了半截左臂,全是因他而起。虽然矿上给了哥哥一笔钱,但那半截残臂总在黄汉仲眼前挥之不去,使他对矿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厌恶。在矿山关闭后的第二年,他转让了自己在石材厂的股份,把西流村的房子留给了儿子梁小源,带着一家老小迁居到了县城。

  黄汉仲的女婿曹颖也调到县农技局,梁花花在城里找到一份较为轻松的工作。曹颖用梁花花的陪嫁钱和所有积蓄,买了一套三居室的商品房,和岳父家住在同一个小区里。这是黄豆豆的主意,夫妻俩都得上班,自家孩子才二岁多,要人照看啊!在一个小区住着,爷爷奶奶不会不管的。黄豆豆的如意算盘打得还不错,只不过带孩子的是奶奶梁花花,黄汉仲并没闲居在城里,他还只有五十岁,还想再搏一搏。于是他利用在矿上赚来的钱,和老搭档丁光远在县城里盘下一座大酒店,做起了第三产业里的大老板。

  梁小源也成了家,媳妇是西流村人,和他爹娘一样也生养了一对龙凤双胞胎。如今,梁小源已是西流村的掌门人。绿色动植物农业给西流村带来了不小的变化,路宽了,山绿了,水清了,村民们的收入增多了。然而,由于受地域环境、项目资金、产销环节以及政策政令等因素的困扰,绿色动植物农业基地建设受阻。梁小源并不气馁,在连任村支书的会上,他向村民们立下了军令状,三年内实现基地规划总目标。

  唯有雀儿窝的现状越来越糟糕。那栋式样老旧的楼房已不再光鲜,墙瓷砖被风雨侵蚀得斑驳脱落,外墙爬满了巴壁虎草的那几间石屋,看上去像一排绿色的集装箱,滑稽而别扭。四周的山峦因当年开采重晶石破坏了植被,虽然经过多年的植树造林,却依然可见裸露的山石和峭壁。

  自从黄汉伯炸断了左臂,家境每况愈下。为了给哥治伤,黄汉仲不惜钱财。但是,黄汉仲将资金投入到县城里的大酒店后,对哥哥也就关照不过来了。屋漏偏逢连阴雨,老幺黄瑜害了一场大病,用尽所有积蓄,结果还是不治身亡。幺儿死了,留下儿媳妇和孙子。儿媳妇是个心善贤惠的女人,她不舍得孩子,也忘不了过去的夫妻感情,她要留在雀儿窝把孩子抚养成人。儿媳妇的选择,让公公婆婆感动得老泪纵横。

  爷儿俩被城里的医院榨得油干灯尽,刚脱贫的黄汉伯再次因病致贫。黄小虎在镇上的门店因近年业务萧条,已关门歇业,去了海南三亚。他是人家的上门女婿,自然也帮助不了老家屋里多大的忙。幸亏已在深圳安家的黄小龙寄些钱回来,才不至于借贷度日。

  黄汉伯以残疾人为理由,找过当村支书的侄儿梁小源,要求给予照顾。村里也只能帮他申请了农村低保,每年1400多元的低保,对于黄汉伯家面临的困境也只是杯水车薪。黄汉伯知道还得靠自己才能有生路,可是肢体残废人还能做什么呢?儿媳妇见公公愁眉不展,就安慰他说,爹不要着急,过几天我和娘家几个老表一起出去打工挣钱。您和妈在家把阳阳带着,咱家的日子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无论公婆如何反对,儿媳妇还是和娘家老表们一道去了广东。不多天就打电话回来,说是在东莞一家电子厂上班了,虽然干活有些累人,工资还行。黄汉伯夫妻俩只好带着孙子阳阳,孤守着雀儿窝的那栋楼房和石屋。

 

  14.雀儿窝再次迎来不速之客

 

  黄汉伯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济,头发全白了,也老眼昏花了,有时还耳聋。难怪现在村里人都叫自己汉伯老爹呢!老了就老了呗!不就是离阎王老儿那里近了些么?什么好死不如歹活?狗屁!缺胳膊断腿的还不如早死早托生。汉伯老爹常常自言自语,人也格外的颓废。他原以为自己就这样度过残生了,谁知,又一个不速之客让他槁木死灰的心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希望的火花。

  那人看上去三十来岁,一口湖南乡音。长得精瘦精瘦的,细长的眼睛贼亮贼亮,笑起来一脸灿烂,是个见面自来熟的人。他掏出自己的身份证,双手递给正在喂孙子吃饭的汉伯老爹。他自称姓贾,说是他娘生他时梦见一只鹏鸟,就给他取了个乳名叫鹏儿,寓意万里鹏程。谁知上小学时,写字就像鸡爪扒的,总把个鹏字写分家。他爹一气之下就把他的名字改成了“贾朋鸟”,老师说鸟字当名字不好听,干脆赶走鸟儿就叫贾朋。贾朋话没说完自己倒忍不住嘎嘎地笑起来。

  汉伯老爹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自然不会欣赏贾朋的冷幽默。他开门见山地问贾朋有什么事。贾朋尴尬地笑了笑说,听说您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火药师傅,我今天是来拜师学艺的。

  汉伯老爹像被黄蜂蛰了一样,残缺的左臂一阵刺痛。他腾地站起来,脸色煞白,双眼恶狠狠地瞪着贾朋。贾朋立即意识到了自己无意中触及了汉伯老爹的忌讳,一个因火药失去了手臂的老人一旦听到火药二字,无异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贾朋赶忙对汉伯老爹道歉说,老爹,实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取笑您的。我来就是是想与您合作办一个鞭炮烟花作坊,这项目很赚钱的,而且也不需要您投资和出力。您看如何?

  汉伯老爹一听是这么回事,脸色才缓和下来。汉伯老爹一生多次与炸药打交道,是个懂得火药的人。他知道爆破中受伤的人大都是因意外事故所致,譬如那次阴风洞事故,如果不是自己跌倒在地上也不至于失去左臂。所以,他对火药这东西既恨又爱。他最喜欢的就是那道蓝光闪过之后的一瞬间所产生的那种震天骇地的效果。每当此时,他就会感觉到自己所创造的那种巨大的能量,是无人能敌的。他的眼前会产生一种幻觉,他居高临下地站在云端,飘然若仙。听起来,贾朋的提议还是挺有诱惑力的,汉伯老爹仿佛又见到了那道神奇的蓝光。他让老伴把孙子带到一边去喂饭,自己招呼贾朋坐下来喝茶。他要贾朋详细地把合作细节讲一讲。

  其实,贾朋是湖南湘北的一个生产烟花炮竹的个私经营户。他在湖南生产烟花爆竹的作坊因证件不全和安全隐患被取缔了,斩断了他的财路。这是一个暴利行业,贾朋深知其道。一旦尝到摄取财富的滋味,就会像瘾君子一样欲罢不能。贾朋知道自己在当地是无法东山再起,工商公安都挂了号,到处都是眼睛盯着,他只能另辟蹊径。

  一个多月来,贾朋就在湘鄂交界的山村寻访,想找一个交通方便而又偏远隐蔽的地方,重建自己的烟花炮竹生产作坊。西流村与湖南一河之隔,贾朋在西流村有一个叫二狗子的叔伯兄弟,这次过河来就住在二狗子的家里。二狗子知道这老兄是个特能折腾的人,在湖南那边有点小名气,听说早年还坐过几天班房,他这次来找自己一定有目的。贾朋毫不隐瞒地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二狗子。他知道二狗子是个爱贪小便宜的人,便给了二狗子三百元钱作为辛劳费,要他打听哪儿有合适的地方。

  二狗子用手指头弹了弹那几张簇新的红票子,迎着阳光照了照,裂开大嘴笑了。哥,这事儿你找我算是找对了人。二狗子将票子塞进裤兜里说,我们这里有个叫雀儿窝的地方最适合做这事。雀儿窝在山坳里的山顶上,当年开矿修有车路,交通也方便。雀儿窝就汉伯老爹一户人家,而且还有闲置的五间石屋。

  贾朋听了眼睛一亮,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要二狗子详细说说汉伯老爹这个人,当他知道汉伯老爹目前的困境时,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已经有了一半的胜算。贾朋高兴地一拍大腿说,就选这个地方!

  按照二狗子的指引,贾朋找到了汉伯老爹。贾朋和汉伯老爹一拍即合,通过讨价还价,最终双方达成的是房屋租赁协议。五间石屋为生产作坊和原料仓库;楼房底层右侧两间房做成品仓库。左侧两间留给汉伯老爹俩老和孙子居住;二楼除了儿媳妇的房间外,其余房间都给贾朋和雇请来的工人做寝室。月租为二千五百元。

  这个协议并不是贾朋早已打好腹稿的初衷协议,他原本想让汉伯老爹管理作坊,从而使他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拓展他的财源。然而,汉伯老爹却只同意出租所有的闲置空屋。他虽然对爆破时的“蓝光”效应依然情有独钟,但年岁不饶人,人老身残,不想再与火药之类的东西沾边。贾朋只好退而求次,按照汉伯老爹的意愿达成了协议。

  贾朋考虑到师傅们的食宿需要有人照料,就另请汉伯老爹的老伴做饭洗衣,月工资五百元。这是贾朋的精明之处,汉伯老爹连连道谢。

  汉伯老爹对这个合作非常满意,每月三千元的家庭收入,对于他这个贫困家庭来说无疑是雪里送炭。虽然他也知道这种作坊的危险性,但他认为生产烟花炮竹毕竟不是开山放炮,不会产生那么大的爆破力,自然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作坊开工定在八月份,贾朋还要去雇请工人师傅、采购生产原料和工具。临走时,贾朋按照协议预付了汉伯老爹二千元的定金。

 

  15.黄小虎的婚变

 

  黄小虎从南方回到白岭乡,来不及休息几天,就急忙回雀儿窝探望父母。看到刚满六十岁的父亲已是满头白发,满脸的皱纹像一道道鸿沟,左边那条衣袖半截空荡荡的,黄小虎心里一阵酸楚。他至今也没弄明白,当初自己为什么要舍弃爹娘去给人家做上门女婿。是真心爱上了人家的闺女,还是潜意识中觑觎人家的财富?都是,也好像都不是。上门女婿也不是那样好做的,特别是给有钱人做上门女婿。既要会看脸色,也要会装脸色。那种抹不去的自卑感,就像一道浓重的阴影遮罩在心头,任他如何释怀也挥之不去。

  这两年黄小虎也很纠结,一方面是对父母的内疚,另一方面是婚姻的危机。夫妻俩在海南和别人合伙建了一个小型的特种养殖场,媳妇嫌海南太苦了,独自一人去了广东。今年养殖场终于开始获利,可自己的媳妇却给他寄来了一份离婚协议书。黄小虎去了趟广东,也见到了媳妇和另一个本地男人。一气之下他一拳将那男人的鼻梁打折,幸亏逃得快,险些被抓进派出所。黄小虎憋着气回到海南,也不再和媳妇联系。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接到媳妇的电话,随即便脸色沉重地匆匆赶往广东。

  黄小虎赶到广东东莞市一家医院,见到媳妇时,心里又恨又疼。那个男人的妻子带人将媳妇毒打了一顿,致使多处受伤。几个在东莞结识的姐妹将她送到医院,垫付了最初的治疗费,再也没来过医院。现在没人替她缴纳医药费,医院通知要停止治疗。媳妇举目无亲,就连那个男人也失去了踪影。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媳妇只好给黄小虎打去求助电话。头缠绷带的媳妇见到黄小虎,不由得泪流满面,无声地抽泣起来。她以为黄小虎不会来见她,因为她对黄小虎的伤害太深,自觉无颜面对黄小虎。黄小虎给海南的合伙人打了电话,拜托他打点养殖场一段时间,自己要留下来陪同媳妇疗伤。

  媳妇伤愈出院时,黄小虎问她今后怎么办?媳妇再次落泪,说要和他一道返回海南。黄小虎带着媳妇到深圳去玩了两天,然后一同启程回老家白岭乡探望父母。

  老丈人从闺女口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被女婿的宽宏大度所感动。自己的闺女从小娇生惯养,任性刁蛮,做出了这种让人耻笑的事情,做父母的也难辞其咎。好在女婿不计前嫌,小俩口和好如初,自家以后也真该把他当儿了。

  黄小虎回雀儿窝看看父母,媳妇也要一起去。看到媳妇伤愈后的虚弱身子,黄小虎劝阻了她。岳父和媳妇都交代他将父母接到镇上来住一段时间,亲家之间也好亲近亲近。

  黄小虎回到雀儿窝见了父母,平添了许多感慨和内疚。当他听爹说已将房子出租给别人开作坊后,心里十分狐疑,什么人开作坊选择这么个偏僻的地方呢?汉伯老爹耍了点小心眼,他知道如果儿子知道是做烟花炮竹的必然会极力反对,因此说是租赁给别人作纸筒子的。这个活儿在洈河对岸湖南境内很常见,都是给那些私营鞭炮厂加工的。黄小虎还是劝爹放弃这件事情,毕竟房子租给了别人自家人生活也不方便。

  汉伯老爹说,你知道这两年家里是这么过得吗?爹和你弟治病把家里刮的像大水冲过一样,要不你弟媳妇也不会丢下孩子去打工。一家人还要过啊!你爹我一老残废,什么事情也做不了。村里给我办的低保一年也就千把块钱,一家老小那不得饿死?我这房子租金和你娘替他们做饭的工资加起来,一年怎么也有个三万多块钱。你说这事做得还是做不得?

  黄小虎被老爹问得哑口无言。自己从来很少帮助家里人,一是上门女婿作不了主,二是在外面离家远顾及不了老家。他听爹都说到了这个得份上,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

  在雀儿窝住了一夜,黄小虎还得回镇上。临走时说岳父和媳妇想接父母亲到镇上去玩几天,黄汉伯说这两天人家作坊就要开工了,自己走不开。你将你娘和侄儿带去玩几天也好,这些时我来替你娘给他们做饭。黄小虎只好带母亲和侄儿一同走了。

 

 

  16.蘑菇云从雀儿窝腾空而起

 

  八月份的雀儿窝,犹如一座死火山。经过酷夏的扫荡,山上的林木都显得无精打采。尤其是中午的烈阳,能把每一处山岩都炙烤得像刚用炉火锻造出来的,冒出飘动的热气。只要有丁点儿火星,定能点燃整个山野。

  雀儿窝的烟花炮竹作坊都开工好几天了。贾朋从湖南用厢式小货车来回拖来了几车高钾、硝石、硝酸钡、笛音剂、圆塑料筒等原料和生产模具、工具,都放进了石屋里。随后又从湖南雇请了几名师傅,开始了烟花爆竹生产。

  开工头几天,贾朋一直跟班督促。在筹备期间,贾朋通过原有的渠道接到了很大一笔单子,对他来说这的确是个好兆头。只是对方要货催得急,贾朋不得不留在雀儿窝督阵。他许诺开工头五天所有人都拿双倍的工资,前提是一周内要完成客户的订单数量。

  这些师傅们都是贾朋在湖南那边的老熟人,贾朋善待他们从不食言,所以师傅们都愿意跟他四处转辗。在金钱的驱动下,师傅们不顾暑热,日夜加班,没几天两间成品仓库被生产的烟花鞭炮塞得满满的。

  看到一箱箱烟花炮竹往楼下那两间房间里塞,不知为什么,汉伯老爹心里惶惶的。他对贾朋说,这么热的天气,该让师傅们歇歇了。温度太高,生产也不安全呀!贾朋一想也对,反正仓库已满需要送货给客户,就让工人们停工休息一天。

  贾朋当天就下山回湖南去联系运货的车辆,师傅们闲下来没事,几个人就在二楼玩麻将赌钱。汉伯老爹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没啥兴致,拖了把竹椅子靠着墙壁打起瞌睡来。不一会儿,汉伯老爹梦见自己站在一朵美丽的莲花云上,在无数五彩斑斓、光芒四射的烟花中徐徐升空。他看到的不再是那道蓝光,而是更加璀璨更加炫耀的奇景。他越飘越高,伸手就能摸着天。他突然感到了一种可怕的空旷和孤独,回头往下看,想寻找祖辈们圈定的那块风水宝地,可大地一片茫茫,怎么也找不着雀儿窝……

  啪的一声,汉伯老爹一个冷颤从梦中惊醒,竹椅子顺着墙壁滑倒在地,汉伯老爹摔得可不轻。几个玩麻将的师傅哈哈大笑起来,有人连忙起身去扶他。汉伯老爹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尴尬地说,人老啦!没用啦!

  汉伯老爹见那个没打牌的游师傅,正无聊地用剪刀尖挖脚趾甲缝里的污垢,便过去和他聊天起来。游师傅是湖南石门人,其实离这儿并不远,也就几十里路。做这行苦工都十多年了,不是为了挣钱还债,五黄六月的谁愿出来受这样的罪?游师傅说他家中有瘫倒在床上的老母,还有一个患母猪疯病的儿子,也不知自己前生犯了什么罪孽,今生得到报应。

  汉伯老爹长叹了一口气,谁家都有自家的苦处,做人也太难了。

  游师傅说,可不,您别看他们打麻将玩得高兴,哪一个家里不是穷得背脊骨巴到垫子?钱师傅姓钱没钱,小儿子参加了高考分数还不低,正愁着呢!还有那个老姜,就因为穷,媳妇跟人跑了。我就弄不明白,那老娘儿们脸上都打了褶子,居然还有人要。这个世道真***的邪门!

  老爹,能不能帮忙把吊扇的风速调大些?太热了!坐在麻将桌上方的钱师傅放冲给下家和了牌,一把将麻将推倒,脸色沉沉的。

  汉伯老爹起身去转动调速开关,都用了好些年的老电扇了,扭动旋钮咔咔响,使了好大劲儿才转到高速档。宽大的吊扇叶子在吊钩上摇摇晃晃地加速转动,调速开关散发出轻微的焦臭味儿。

  汉伯老爹去灶屋做饭,老伴不在家这段日子里,只好由他下厨。男人做饭是一件苦差事,好在都是做工的,在吃喝上没啥挑剔,能饱肚就行。汉伯老爹将淘洗干净的糙米倒进一个大容量的电饭煲里,加水盖上,按下按键,只见头上方的电线闪了一下火光,又闻到了那股焦臭味儿。这些老化的电线是该换了,汉伯老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灶屋里没安装排风扇,大锅炒菜的油烟和电饭煲溢出的蒸汽把汉伯老爹包裹着,呛得他直咳嗽。他打开窗门,一股热浪涌进来,逼得他倒退了一步。汉伯老爹赶紧关上窗户,打开门走出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吃过午饭,还不见贾朋返回雀儿窝,估计找车不那么顺利。接近四十度的高温天气,没谁敢运输易爆物品。师傅们又坐到了麻将桌旁,钱师傅说刚才输了钱,现在重新摸风定座位。钱师傅输的钱三归一,大家就依了他。

  汉伯老爹拾掇好灶屋,觉得有些困倦,就回房屋躺在床上打个盹儿。可是睡在床上又热得没了睡意,他只好爬起来,拿着一把蒲扇摇着上了二楼。麻将桌上的输赢拉开了差距,钱师傅又有些面红耳赤了。汉伯老爹过去给他们每人倒了杯“一匹罐”凉茶,然后在楼板上铺了一床凉席,就着吊扇的风,躺下来闭目养神。

  说是养神,哪能静下心来?六十零的人了,总爱想那些成年旧事。每当闭上眼睛,他祖父、他爹娘、还有小时候他和弟弟满山撒野的情景,总会出现在他眼前。就因为祖父留下的一句话,拴住了几辈人。如今雀儿窝是守住了,可烟火(香火)呢?汉仲小虎俩叔侄都给外姓人做了女婿,老幺瑜儿不幸早逝。老大小龙在深圳安了家,养的却是个闺女。幸好老幺留下了一个儿子,总算是給黄家留了根。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一种想立刻见到小孙子的冲动。孩子像他爹,身子骨儿瘦弱得让人心疼。雀儿窝能不能继续守得住,就看这孩子了。

  正当汉伯老爹黯然神伤时,天花板上的吊扇突然停止了转动。钱师傅刚摸到一副臭牌,正恼着呢!他顺势将牌往桌子中间一推说,没电扇吹还打个屁的麻将?那个赢了钱的老姜说,别急,别急,我去看看。老姜跑过去扭着调速开关使劲一拧,啪的一声,开关柄被折断,线头碰火窜出一团火花。正当大伙儿手慌脚乱想灭火时,只听一声巨雷从脚下响起,顿时被一股巨大的冲击波将他们吞噬……。

  雀儿窝传出震天动地的爆炸声,瞬间火光冲天,天空中腾起一团团翻滚的灰黑色的蘑菇云……。

 

  尾声

 

  第二天,省城《楚都商报》刊发了一则快讯:8月14日下午,位于柏水县白岭乡西流村雀儿窝山顶的一处非法烟花作坊发生爆炸,造成了6人死亡的惨剧。事故发生后,柏水县政府副县长袁启河、副秘书长杜大荣,安监局局长刘胜宇等迅速赶往现场,指挥搜救工作。

  本报记者赶到爆炸现场时,见到有大量身着迷彩服的人员在现场进行搜救,一些民警则在进行勘察。一栋二层楼房和五间石屋被夷为平地,地面也被炸出一个巨坑。现场四周百米以内的树木受爆炸所产生的冲击波影响,全部被拦腰斩断或连根拔起。据警方透露,六名遇难者是房东黄某某和五名湖南籍工人。具体爆炸原因还在侦查之中。

  又讯:据悉,涉案黑作坊业主贾朋今日向当地公安派出所自首,并被警方控制。贾朋35岁,湖南省石门县人,该作坊未取得任何许可证。案件正在审理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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