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小的时候,我们家很贫穷,但每到逢年过节,却总是全家温馨。这就是我亲爱的妈妈——我的慈母,用她的辛劳,用她的爱心,用她的巧手,带给我们的贫苦中的欢乐与甜美。
那时候,母亲年富力强。每到端午的清晨,她就上山去,割几把艾蒿回来,然后就生火煮先天包好的粽子,煮盐茶鸡蛋。她几乎从黎明一直忙到太阳三竿!
我的父亲是不很做家务事的。他坚信了“男做女工,侮辱祖宗”的老话,就像端午这样的节日,母亲忙得晕天转地,他起床后,在母亲的唠叨下,最多是把艾蒿插到门窗顶上,然后就拉把椅子坐到门外,没完没了地去抽他自栽自种自己收制的老土烟了。
我们兄妹五个,起床后抹把脸,张口就吃起来。这时候,母亲才算忙消停些。她靠在灶台边看着我们吃,总是笑着说:“慢点吃,别像饿牢里放出来的。”
母亲总是从我们的手中掐一点点粽子,放在嘴里细细品咂,然后就去吃一大碗“菜饭”!——对今天的青年们来说,恐怕他们是不知道这“苦菜饭”是怎样一种饭食了。——或许他们还认为我把“饭菜”一词写颠倒了。
有一次,三妹舔着手指上的粽米问我:“妈妈不爱吃粽子和盐茶蛋,她怎么爱做呢?”
小小的她们,怎能知道母亲是把一口好食留给虎仔般贪吃的儿女!
母亲的麦面粑粑做得最好。特别是五月新麦收割后,母亲做出的发面粑粑真香真好吃,常常是我们外出时随帯的最美味的干粮。
离我家十里的地方就是“小南海”,那里一片水乡泽国,是每年端午龙舟竞渡的赛场。节日的上午,爱跑路爱赶热闹的乡亲们,总要带上干粮饭米,去挤在那人山人海的小南海湖岸边看划龙船 。
我的母亲为了不耽误我们看龙船,先天晚上就把麦面 ,——自家的小麦,用自家的石磨磨成,粗且黄黑,——揉好了,让它自然发酵。第二天在煮好盐茶蛋后,她就给我们做粑粑。
母亲做的粑粑圆圆的,用温火烙得黄黄的。你闻着那香味就想吃下一锅!
母亲用她手缝的小布袋,全给我们装下了,她自己一个也没留。她等我们走了就吃一大碗“菜饭”!
而后,母亲送我们出门,细声细语地托付邻居三叔幺婶的,不要让我们淹死了,还笑说她孩子虽然多,个个都是她的心肝。
我们走了好远,她还要再次交代一句:“不要忘了给叔叔婶子们粑粑吃啊!”
傍晚,我们一身臭汗,满足而归。这时,母亲早已靠在门边等着了。我们还没来得及炫耀我们的见闻和快乐,她就要我们去洗艾水澡。
我什么澡都爱洗,尤其爱在野外洗冷水澡。哪怕是一点泥浆水,我都可以和小伙伴们在那里面泡上半天。我就是不爱洗这艾水澡,怕那蒸腾的艾子的气味。
我一入澡盆,母亲就开始盯着我。当我三把两把想尽快结束这场“灾难”时,她马上扑上来,一把将我按坐盆里,轻拍几下我的水淋淋的后背就开始唠叨:“瘦得像猴子,黑得像乌龟!脏得像野猪!……”接着,她就没好气地在我耳后项下腋窝,搓我十天半月攒下的尘垢。
当我“出淤泥而不染”时,母亲就叫我的小妹:“给我拿根筷子来,看插在他的洗澡水里倒不倒!” 她一边倒水一边说:“快成泥浆了,快成泥浆了,跟猪池粪一样!”
这时候我一点也不怕母亲。我们都知道她是不在别人高兴的时候生气的。
她总忘不了问:“给他们分粑粑吃了吗?”
我笑着说:“还没吗?隔壁幺爹恨不得一个人吃了。他就说你做的好吃。”
母亲的脸,笑得像盛开的桃花。
等我们一个个洗完穿好后,母亲最后就是一句话:“粽子盐茶蛋都热好了,去吃吧。”
那些时候,每到端午,母亲总要我的妹妹们掐几片艾叶,摘一朵栀子花,一并插在发间,说是艾叶能驱鬼避邪,栀子花能让她们成长得纯洁善良美丽。
艾叶倒有的是,可这栀子花就不是那么好弄到了。
我的邻居,就是我叫他隔壁幺爹的,种了一棵栀子花树,每年这个时候倒也很能开花的,只是周围人家都来找他要,也就稀贵起来。
我的母亲就笑说:“幺弟,给我三个女儿两朵花行吗?”
十三四岁的幺爹就得瑟起来:“不行,就一朵。”
母亲高兴地说:“一朵也行,一朵也行。真是我女儿的好幺爹!”于是,母亲就将一朵花分给她们戴上,每人发间夹几片雪白幽香的花瓣,然后笑着对她们说:“一样好看,一样好看!”
妈妈,这是真的吗?—— 能驱鬼避邪?我的几个妹妹都出落得那么聪慧漂亮,这倒是验灵了。
年年端午,今又端午!
……
后来,母亲老了,母亲走了,我就再也没有吃到那么甜软清香的粽子和盐茶蛋了!
这几年,每逢端午节,妻都要从超市买回包装考究的粽子,有时也还特意买回几个盐茶蛋。但我吃来吃去,总也吃不出我记忆中的隐隐滋味来。
于是,我对老妻说:“过节不是过的吃喝,重在过出个气氛。”后来她就买回几枝艾子插在门窗上,以增添端午的氛围。
于是,我又对老妻说:“氛围可以重新设置,但失去了的亲情和母爱,是永远找不回来了!”
于是,妻在茫然里,我在回忆中!
(杨德春,湖北省松滋市街河市镇向上中学退休教师,湖北省诗词学会会员,松滋市作家协会会员,松滋市东方书院特聘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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