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大姐夫去世已经半年多了。回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我总觉得应该记述一点什么。
大姐夫生病是在2013年,好像是在上半年的什么时候就听他说脖颈僵直疼痛,但他自以为是颈椎毛病,所以一直没有去医院检查。到11月初的一天,大姐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大姐夫病得很严重,什么东西都吃不下了,在松滋医院做了CT,医生建议去荆州或者武汉的大医院复查看看。当时我还在宜昌的企业上班,一时抽不开身,就让我叔父陪同他们一起去荆州检查,当天即被荆州市中心医院介入科收治入院。第二天我才赶到荆州,听医生说已经确诊为肺癌骨转移,发现太晚了不能做手术,只能做放化疗。虽然我们没有将诊断结果告诉他本人,但因为邻近病房住的多是癌症病人,大姐夫已经猜到自己是得了癌症。我去的时候,大姐夫神智尚清醒,虽然脸色蜡黄,脖子也不能转动,但是他强打精神,装着很轻松,叫我们都不要担心,马上会好的。那天傍晚,大姐夫还饶有兴致地随我们一起逛了一段荆州古城,然后我好不容易才选中了一家稍干净的餐馆,陪大姐夫吃了一顿晚饭。多日不曾进食的大姐夫居然很高兴地吃了两条他喜爱的小刁子鱼和几个清汤漂丸。这也是我陪他最后一次在餐馆里吃饭。随后的时间,大姐夫的病情逐渐恶化。12月转到武汉协和医院进行靶向放射治疗,一个多月后他执意要回家过年,只得在春节前一天出院从武汉赶回家。春节后,我们好不容易说服他住进了松滋医院肿瘤科,但他总是说在医院住不习惯吵着要回家,这样进院、出院很多次,最后于2014年10月15日病逝于家中,终年62岁。
大姐夫个头矮小,不足一米六的身高,看起来就像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半大小孩。但他个性乐观,特别能吃苦,一辈子都永不停歇地劳作着。我的大姐从小身体瘦弱,后来又曾经患过精神疾病,所以在他们家里大事小事都是由姐夫操持。大姐夫也是苦出身,他的父亲因为很严重的哮喘病很早就丧失了劳动能力,他们几兄弟姐妹都是靠自己独立长大。大姐夫没有文化,他十三四岁就出外做铁匠学徒,发煤炉、扯风箱、抡大锤,干了整整十年。后来与我大姐结婚之后,大姐夫在自己家里开起了一个铁匠铺。
大姐夫的铁匠铺生意很红火,十里八乡都到他这里来定制菜刀、锄头、各种农具等铁器。大姐夫说话有点结巴,但他特别健谈,总是一边打铁一边与人聊天。铁匠铺里整天是叮叮当当,夹杂着高声笑语。那个时候的农村刚刚分田到户,农民们在农闲之余基本上没有什么业余生活,所以左邻右舍没事就会往铁匠铺里蹭,参与铁匠和顾客们的高谈阔论。时政新闻、天文地理、奇人异事,天南地北,无所不聊,使得小小铁匠铺一天到晚热闹非凡。很多顾客来取货时总是早早来到这里坐等,实际上一半是为了来铁匠铺闲聊。而这个铁匠姐夫是个特别热心的人,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备好茶水,凡有客来总是笑脸相迎,无论远近首先要递烟斟茶,铁匠铺俨然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免费茶馆。到了吃饭时间,姐夫总是热情地挽留顾客吃饭,当然吃饭也都是免费的。其实,很多顾客都是块儿八毛的生意,也许还不够一顿饭钱,这样的贴钱买卖他却从不计较,只是害得我大姐整个就成了一个烧饭婆。
大姐夫的铁匠铺生意虽好,却不赚钱。一是因为他的定价不高,他这个人的个性就是不会要高价,所以本来利润就薄;二是他这个人特别好说话,卖出去的铁货无论多久,只要人家说有问题一律免费换货,或重做重打;其三就是家里人来人往,吃饭等生活开销比较大。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铁制农具和家用铁器都被机械化生产所代替,手工锻打铁器被逐渐淘汰了,铁匠铺也就不得不关门歇业。随后,大姐夫又购置了一套小型稻米加工设备,为乡邻们加工稻米。开铁匠铺时,整天是烟熏火燎,加上煤灰和着汗水,忙进忙出常常伴着一张大花脸,但大姐夫总是乐呵呵的。开稻米加工机时,却又是满身尘土,一阵忙碌出来,满头满脸都是灰尘,看起来就像一个白胡子公公,但大姐夫依然保持着灿烂笑容。
除了开铁匠铺和做稻米加工以外,大姐夫还要种田、喂猪、养牛,而且在下雨天还下河捕鱼。他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永不停歇地旋转着。但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不停劳作,家里依然只是勉强温饱。在他病入膏肓之时,他始终惦记着他在外打工的儿女,惦记着他每天上学需要接送的孙子,惦记着他养的猪和牛犊,惦记着他亲手栽种的庄稼和树苗……,他咬紧牙关和病魔抗争,他真的不愿意离开这一辈子不管有多苦不管有多累却始终都乐呵呵的面对的这个世界。
在大姐夫的一生中有太多的苦和累,大姐生病期间,他不仅要带着大姐四处求医治病,而且家里的农活牲畜都没有拉下,再苦再累他从不抱怨。他常常一个人干活到深夜,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他星夜从山上挑柴回家,一个趔趄摔倒了,被冲担扎穿了大腿,但他仍然忍痛把柴禾挑回了家却没有吱声,到第二天破伤风发作,发高烧到40度以上,最后好不容易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五年前,他一次在水田里耕田到很晚,回家的时候赤脚走在田埂上不幸被剧毒蛇咬伤,因中毒太深几次病危,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他九死一生,他说他命大死不了的,但是最终病魔却没能放过他。
大姐夫死了,但他的精神不死,他的吃苦精神和乐观生活态度让我们难忘,他真诚待人也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他开铁匠铺时有一个跟他一样出身贫苦的徒弟,他待徒弟就如自己的亲生儿子,徒弟离开他已近30年了,但每年都来看望他。在得知师父病重的消息后,徒弟从几千公里外的河北保定赶回来,陪伴了一个多月,给他喂饭喂水,给他洗澡擦身。去世的时候,徒弟也一直陪侍在旁,最后是由这个徒弟给他抹澡穿衣,出殡时跟他的亲生儿女一样披麻戴孝。
大姐夫死了,遵照他的遗愿没有将他的遗体火化。我们把他埋在了他曾经日夜耕作的土地上。分散在各地打工的亲人们都千里迢迢赶回来为他守灵送葬,他的儿女、他的徒弟、他的兄弟姐妹都为他守灵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出殡安葬时震天的鞭炮、如雪的花圈以及在寒风中摇曳的经幡无不表达着亲人们对他的哀悼和不舍。
大姐夫,你一路走好!
乙未年农历四月初一
(邓永解,湖北松滋人,1966年1月出生于麻水芦花河,松滋一中高中毕业,务过农,先后在广州、浙江温州、新疆、湖北宜都的企业供职,当过操作工、计划员、办公室主任、行政副总经理,现在松滋一房地产企业就职)
编辑: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