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远方的二叔
分享到:
编辑日期:2019-03-16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肖学平】   阅读次数: 次 [ 关 闭 ]

     

 

  亲友团看望二叔

 

  二叔出生在松滋县城附近的一个乡村,是一位奔90的老人。

  春节期间,我和几位兄弟姐妹驱车前往黄石看望二叔。节日返城的车辆,堵得高速公路水泄不通。9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来到二叔的住处。

  风烛残年的二叔,瘦瘦巴巴的身架,两只深陷的眼睛,始终带着笑意;仍然乌黑发亮的头发,梳得没有一丝凌乱。眼前这位老人,和蔼、善良、真诚,富有亲和力,是备受尊崇的慈祥老人。

  顷刻间,二叔激动地拉着我的手,泪如泉涌。此时,我的双眼模糊了。珍藏在我心底的故事,那些难忘的时光,那些停留在昨日的画面,勾起内心尘封已久的回忆。这一幕幕,如波涛汹涌般的荡漾在我的眼前。

  年少时的二叔,正处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那时,祖辈们都是日出而行,日落而息。经受贫穷与苦难煎熬的爷爷,看二叔聪明灵活,在父亲的支持下,使得二叔有幸在本乡观音寺小学和朱家埠中学念书。他勤奋好学,刻苦钻研。一次难得的机会,他顺利考上了辽宁鞍山技术学校。因学业有成,改变人生;1958年,他被分到武钢大冶铁矿工作。

  起初,二叔在铁矿驾驶有轨电车;后来,因身体原因,于1966年调到铁矿中学总务处任职。无情的岁月,就这样使得二叔在黄石铁山脚下静悄悄地流逝了60多个春秋。

  成家后的二叔,仍然在远方孤身一人。二婶在老家坚守那方土地,二叔在他乡坚守那份工作。固执而又守本份的二叔,从来不向组织提任何要求。那时,回家一次,如鹊桥相会般的辛苦往来。因路途遥远,交通不便,他好多年也难得回一次家。

  那时,书信成了二叔唯一联系亲情的纽带。每隔一段时间,二叔就会给家里写信,信多数寄给父亲或者二婶。那些饱含浓情的家书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昏黄的煤油灯下,爷爷、奶奶、母亲、二婶都神情专注地坐在一起,看着父亲用双手轻轻撕开棕色或褐色的皮纸信封,展开带有地域标识的白色纸笺。随着父亲读远方寄来的书信,我们的思绪似乎一下子越过崇山峻岭,缓缓飘向天际。透过信里的讲述,二叔的境况渐渐浮现眼前。他那片遥远的山水,在父亲一字一句的阅读里慢慢向我们靠近……

  在我读高小时,就能提笔给二叔写信,有时还代二婶给二叔回信。信中常说一些家人的冷暖安危,地里的收成好坏;二叔在书信里,则时常问寒问暖,鼓励我们读书。二叔的那些书信和他的谆谆教诲,像一缕阳光,带给我无尽的温暖,永远伴我前行。参加工作后,回想起来,才使我真正体会到二叔信中的深意……

  二叔非常节俭,始终过着节衣缩食的日子。在那个没有摆脱饥荒困境的年代,我们家人口多,劳力少,全靠父母挣工分度日,家里的油盐酱醋靠养鸡下蛋换取,自然长期避不开“超支户”的阴影。二叔从微薄的工资中挤出一些钱寄给我们贴补家用,供我们读书购买书本。那时,二叔经常以给家里面写信寄钱这种特殊方式,尽可能地从生活上、精神上给予家人的帮助与关爱。

  身在异地他乡的二叔,该是多么地盼望回家的那一天,多么地盼望踏上生养他的那方故土,多么地盼望看看他的所有亲人。

  在我记忆中的一个清晨,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旷野传来了小鸟的丝竹声,门前小桥下的流水缓缓伴奏着一曲祥和而又清悦的音乐旋律。就在这个难忘的日子里,二叔真的回家了。

  久别重逢的亲人们,感天动地,相抱相拥,场面热闹,情景感人;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在眉宇间游离涌动。

  

 

  五姊妹合影,前排右起二叔、父亲、三爹,后排左起小爹、么爹。

 

 

  故乡,在二叔心目中总是沉甸甸的,那块孕育他的生命,伴他长大成人的土地,他永远不会淡忘。无论时光长短,总是与他生命相伴相随……

  二叔回家,母亲和二婶总要忙活半天,绞尽脑汁,想方设法也要做几碗下饭菜。厨房里烟熏火燎,堂屋里欢声笑语。我们坐在门槛上或倚在门边,听大人讲话。

  只见二叔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穿得整整齐齐的衬衫。在那个人们识文断字的年代,二叔的同龄人对文化有着根深蒂固的神秘感,总认为肚子里有墨水的人,是最受人尊敬知书达理的人。二叔在外的所见所闻,不苟言笑,海阔天空,侃侃而谈。此刻,围拢过来的乡邻越来越多。偶尔,我们也会听得入迷,在心灵深处,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无限的遐想和向往。

  晚间,喜庆融融的家宴,欢声笑语,推杯换盏,我们沉浸在欢乐与喜悦的气氛中……

  二叔探亲的日子,除了走亲访友,更多时间是呆在家里。在家乡,二叔追寻曾经独立行走的脚印,追寻每一段曾经的艰辛与付出;追寻岁月流逝的痕迹……故乡池塘里的荷花清香,夏夜稻田里的蛙声;院落那透过碧绿的竹林洒落的细细碎碎的阳光,还有门前清清小河的流水。这些都在二叔心中静静地流淌,永存在他生命的记忆中……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依稀记得挥手告别,是我用自行车将二叔送到涴市码头。那天,我和二叔沿着一条河流伴着的蜿蜒公路骑车而行50华里;到达涴市码头的叔侄俩,爱意默默,情系无声。二叔掏出10元钱给我,我们推让得泪流满面,难舍难分。随着轮船的汽笛长鸣,我静静地站在岸边,默默地望着客轮渐行渐远的方向。远去的客轮,带走了二叔刻骨铭心的爱,带走了对亲人的牵挂,带走了亲人们的无限期待。此刻,我紧咬着嘴唇,用尽所有力气,把那种离别之伤的情怀咽下,期待远方的二叔再次归来……

  

  看望二叔

 

  中年时期的二叔,把工作岗位看得十分重要。在一个偏僻的铁山脚下,一步一个脚印地坚守,始终不忘奉献社会的初衷。后来,不知是在东北读书受冻,还是铁矿工作潮湿而致,他得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每逢天气变化,全身关节疼痛难忍。若有一段时间收不到二叔的书信,断定二叔生病了。时而复发的疾病,二叔怕家人担心挂念,怎么也不会让家人知道。时光无声,岁月有痕。就这样,二叔年复一年地带病工作。

  为了照顾二叔,二婶于上世纪80年代初就来到了二叔身边,组织上也给二叔调换了工作岗位。几年后,堂弟喜结良缘,一家人其乐融融。正当二老享受天伦之乐时,二婶于2003年因突发脑溢血而不幸离世。二叔痛失相儒以沫的老伴,堂弟失去了善良的慈母,我们失去了和蔼可亲的二婶。从此,二叔长期独自寡言以待……

  退休后的二叔,因便利快捷的交通,我们看望二叔和二叔回家的时间也多了。曾记得,好几次过春节,我们将二叔全家接回老家在一起团聚。回忆那段美好的日子,父亲、二叔、三爹、小爹、么爹,他们兄弟姐妹五人聚在一起,欢声笑语,其乐无穷……

  前年上半年,年事已高的二叔,是最后一次回家。那时,二叔身体还很硬朗,走路也比较方便。在春日暖和的灿烂阳光中,他兴致勃勃地参观了老家门前的城东新区。新区,是二叔儿时出行的地方。过去,这里雷响成河,十年九淹,钉螺遍地;如今,这里高楼拔地而起,工厂星罗棋布,花草树木和这里世代淳朴的民风遥相辉映。日新月异的村庄,如今跨越了另一个时空。诚然,这里就像一幅映入眼帘的奇美画卷。真没想到,家乡的变化这么大,二叔被眼前的一切激动得热泪盈眶……

  故土,一个无数漂泊者魂牵梦绕的地方。乡愁,一个被无数文学爱好者撰写不尽、表达不完的情感主题。这是因为故乡是人们云游他乡的精神港湾,乡愁是游子身处异地的魂魄所依。身在异乡的二叔,应该是被乡情困惑了60多年。

  二叔每次回家,总忘不了缅怀已故的爷爷、奶奶。那天,我陪二叔来到祖坟前,他凝望着爷爷、奶奶的坟墓,瘦弱的身体微微颤抖。沉默良久,几度哽咽;顿时泪水黯然而下。二叔深感愧疚老人,因为遥远,他没能在身边陪着老人。可是,忠孝又怎么可能两全呢?

  时间一晃而过,又到了和二叔挥手告别的日子。二叔和父亲兄弟俩,泪眼朦胧,依依不舍。我挽着二叔走出家门,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吃力地爬到车上,随着磙磙前行的小车,透过车窗,二叔无数次回眸;那深沉的眷恋与无以言表的无奈,最终都化作一滴浑浊的泪水,慢慢地倒流心底。真没想到,此行竟然是二叔和父亲最后一次见面。

  父亲健在,是二叔的强大精神支柱。去年看望二叔时,他问父亲是否健康?今年,他又问父亲90寿辰怎么庆贺?二叔对父亲的问候和关心,我无以言说,心里瞬间有说不出的感伤。我强忍着伤痛,谎言遮掩。其实,父亲早在二叔第一次过问时就离开了我们。为了让二叔健康长寿,至今我们封存这个不幸消息,在二叔心里,永远是一个无法知晓的谜……

 

  

  老友看望二叔,中间是作者的二叔

 

 

  暮年的二叔,在逝去亲人越来越远,伤痛的心渐渐平复之后,享受着人生最后的美好时光。他的儿媳、孙子们都十分孝顺,对老人侍候左右,关爱有加,无微不至,尽量增加他的欢乐。久别40多年的同学,贺志成老人专程从老家赶往黄石看望二叔。附近的一些白发老人,时常在二叔的住处陪他聊天、散步、打麻将。这些老人,虽然皱纹刻在脸上,却心态安然,神态平和而慈祥。

  眼前的二叔,不在乎那些异样的目光。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拿着手机,慢悠悠地穿梭在喻家山巷的各个角落,风雨无阻地散步。或许,他是在珍惜夕阳西下的美好时光;或许,他是在寻找逝去的温馨画面……

  望着二叔步履蹒跚的背景,让我油然而生一种无法言喻的敬意。从二叔那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厚重感,我真真切切感受到岁月给予他的那种晚年姿态:沧桑而厚重,温和而绵长……

 

  写于2019年(己亥猪年)二叔86岁生日

 

  (肖学平,湖北省松滋市政协原副主席,正处级咨政员,松滋市杂文学会顾问,曾在《紫光阁》杂志发表人物通讯《一枝一叶总关情》,在《湖北日报》《党员生活》《机关党建》《企业家》《人才》杂志发表理论文章、论文数十篇,与人合著《现代思想政治工作概论》一书,在大楚英才网、东方乐读微刊发表散文、诗歌若干篇首)

 

  编辑:张启跃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