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的1979
分享到:
编辑日期:2020-08-16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 刘代雄】   阅读次数: 次 [ 关 闭 ]

     

 

  1979年2月1日,己未羊年正月初五,排湖岸边采桑二队蛰伏了一冬的田野,在“开门红”的广播声中,在一溜排开叽叽喳喳人群的说笑声中醒了过来。尽管小河里还结着冰凌,但早春的太阳已经升起,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开门红”开挖排涝渠象征性地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这时队长把我拉到一旁,小声对我说:“推荐你当民办教师的事,大队给否了。原因是你哥当民办教师参加高考给走了,大队不想让村小学变成你们家上大学的跳板。”

  “我是想当一辈子民办教师的,我不会走的。”尽管我说了好多,队长还是摇摇头走开了。此时,我从沔城中学毕业回乡已有了一年半。“到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为实现农业机械化作贡献……”在表完决心走下台的那一刻,我算是彻彻底底地醒了,什么沔阳二中,什么学习委员,什么优秀毕业生,一切都是乌有,实实在在等待我的是回到排湖岸边的那个水窝子里去修补地球。“还是你们高中生有水平,你们是修补地球,我们是在摸牛屁股哟。”就这还惹来伙伴们的一阵叽笑。也是,在我们那个“湖乡草地”,放下犁耙,就是耖磙,整天跟在牛的屁股后面,不就是在摸牛屁股么。

  在摸了一年半的牛屁股后,我已经成为队里的正式劳力了。正式劳力要干队上最重的活。天生的身子骨单薄,在使憨力气上显得有点吃力,但其它凡有点技巧的活我大都干得快,做得好。下湖绞水草,我能将那绞上来的水草在船舱里如同喜鹊做窝一样,一层层搭得虚虚实实,堆起来又高又宽,这样收得方多便可多挣工分。早春栽趸秧,男女结队,男的铲秧、挑秧,女的栽秧。铲趸秧,我一锹下去,不厚不薄,总是恰到好处,这样不仅装得多,跑得快,而栽秧的也栽得轻巧,很得“铁姑娘”和“娘子军”们的喜欢。

  正是这摸牛屁股的套路越来越熟,再加上队里要刷个标语、办个宣传专栏什么的,我也成为队长的第一人选。由此,我便从刚回来时的队尾渐渐排到了队前。这不,队长年前还推荐我到大队小学当民办教师。本想着这样会慢慢地远离牛屁股,哪知美梦落空。我委曲的泪差点快流出来。

  真的要在这个水窝子摸一辈子牛屁股么?想想都不寒而栗。我们这个地方是出了名的水田乡里。如果说平时队里上工就一个忙的话,而到了“双抢”绝非一个“忙”字了得。由于田多劳少,“双抢”在我们这要持续近一个月的时间,从7月中旬开始一直到8月上旬。在这中,一方面要将成熟的早稻割、脱、晒、收;另一方面要将收获后的早稻田快速耕整,再插上晚秧;更要命的是此时正值酷暑,就是你什么也不做,到太阳底下晒一晒,都要让你脱几层皮,何况还要起早贪黑干那高强度、重体力的农活。一季“双抢”下来,没有人不感觉像进了一次鬼门关。直到好多年后,我时不时还在做“双抢”的噩梦。前不久又梦见在湖田里挑湿谷把子,沉重的担子压在肩上,人越陷越深,怎么也挪不动腿……醒来时已是大汗淋漓。

  前面还有路么?我的路在哪?带着一肚子的苦闷到沔中去找班主任诉苦。班主任老师对我说,你来学校复读吧,以你的底子,考上大学还是很有希望的。老师的话让我心头一振,对,考大学。我把拳头攥得紧紧的。他们不是不想让我跳农门么,我偏要跳给他们看看。但由于哥上大学刚走,家里太需要我这个劳力挣工分,回学校复读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在家一边参加劳动,一边复习。这时离高考只有小半年的时间,且还是抽空复习,如何突出重点,我权衡再三,想语文、数学是什么样就什么样算了,重点是在政治和史地上下下功夫。如此,在新华书店买了本政史地综合复习资料之后,我的高考之路就在偷偷摸摸中开始了。

  说偷偷摸摸一点也不为过。除了家里人,再没有其他人知道。一是怕考不上给别人当笑料,再是怕队长知道我有野心后,以后有个什么轻一点的活都不派了。

  这样每天还同往常一样,出工收工,早班晚班。但只要一回到家,再怎么疲惫都要抽时间看一下书,或写写画画一会。如果要是碰上个大雨天休息一天或半晌,那心里真是比捡个金元宝还要高兴。复习史地,其主要就是个“背”活。慢慢的,我自创了一种画图记忆法。这种方法,从一点开始,向外延伸出一条线,然后展开到一个面。这样,一幅中国地图就成了,之下又是区划图、地势图、气象、矿产图等等。边画边记。其复习历史也是如法炮制。我感觉用这种方法不仅记得住,还记得牢。更为可行的是这种方法不仅在家里可以用,就是在生产队里开会时也可以随手拿根树枝在空地上划上一会,而谁也不知道我在划什么。有一天出早工,队长从家门口一直喊到床头才将我叫醒,他顺手拿起我桌上画的一张张图,看了会也没看出个究竟。我连忙拿过来说画着玩的,便将他给糊弄过去了。

  这年5月1日,我们队破天荒实现了“早稻不插五一秧”。大队给我们放假一天,并请来公社电影队为我们放一场电影,以示嘉奖。记得电影是部反特片,看过的都说好看得不得了。我想白天复习一天,到晚上无论如何都去看一场电影,何况还是在家门口。这样,我就将自己关在屋里,又开始了我的一边看书,一边画图。这样画完了地理再画历史,画着画着,也不知道夜已入深。当窗外传来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说笑声时,我才知道电影已经散场了。当时还暗下决心,等几时有时间了去补回来。许多年后,当记起这档事再从电脑中将它翻出来时,已完全没有当初的那种渴望了,只得作罢。

  7月7日,是高考的日子。在6号下午队里收工的钟声敲响后,我在队部分工牌前找到队长,告诉他我要请两天假。队长抬头用惊诧的目光扫了我一眼,反问道:“现在队里忙得要死,么事还要请两天假?”这时再瞒是瞒不过去了,我就直接告诉他:“明天高考,我想去试试。”“你还是想跳农门?”队长睁大眼望着我,忽地他恍然大悟,“原来你那写写画画就是在准备高考,还骗我。”我涨红了脸,像做错了事的,站在队长面前等着他的奚落。“那你去吧。”队长把目光重新收回到分工牌上再没有抬起,只是口里“嘿嘿”干笑了两声。

  当我急匆匆步行10多里路赶到镇上时,已经过晚9时。在走进镇里唯一的公社旅社时,才知道这里已经被沔中高考的师生全包了。我慌了神,忙问服务员还能不能给我腾出一个铺位。她看了我一眼说,“二楼走道头靠厕所还有一个铺,只是没有蚊帐,要不要?”我忙说“要,要!”,还庆幸自己的机会好。上楼简单用凉水冲了个澡,我就回到铺上躺下。刚睡下,一股恶臭就从破窗口飘来,我下意思忙用手捂住鼻子,接着嗡嗡的蚊子也从四面袭来,我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这里拍一下,那里打一下。这可怎么让人睡,明天还要考试哩!想到这,我也不管热不热,索性拿床单将人裹住,竟模模糊糊睡着了。第二天起来,看手臂、腿上满是红点,才知道自己在此喂了一夜蚊子。

  高考两天,除了数学显得“轻松”外,(是因为会做的题目不多)其它的还是感到很紧张,大都是整个卷刚一做完,还来不及检查一遍,外面交卷的铃声就响了。到现在我都在想,那出题的老师没准自己就将卷子做过一遍,不然怎么会把时间拿捏得那么准。

  考完回到家,还容不得再回味那些酸甜苦辣,队里一年一度的“双抢”又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也许是考完了,便轻松了;也许是自我感觉考得还可以,私底下寻思这可能是我参加的最后一次“双抢”了。这年的“双抢”尽管还是同往年一样,但我已感觉不到以前的那般苦与累。如同手里抓着一条黄鳝,还没怎么握着,它就从手中滑溜过去了。

  “双抢”结束后不久,高考成绩下来了,这时我才知道什么叫大失所望。语文、数学就那样,本以为历史、地理可以拿高分,想不到分数也很不理想。现在想想也是,没有任何人给你指导,就自个关起门来写写画画,怎么可能拿高分?!还记得在7号早上第一场考试前,沔中的老师把他的学生们集合在一起,给他们仔细地讲考试要点,而站在一旁的我才感觉出自己是如此的孤单与无助,真的就是一个人在战斗。好在那年大专中专一个卷,没有考上大学,但好歹还是被中专录取了,也算是连滚带爬实现了我的逃离。

  打那以后,每年的高考季,我的内心都充满着一种莫名的骚动,好想再进一次考场,梦想跨进大学的校门……这也成了我这辈子都抹不掉的痛。

 

  (写于2017年10月)

 

  (作者简介:刘代雄,网名“海之脉”,湖北仙桃人,系监利县政府办公室干部,闲暇喜读书写作,在微信平台和网络发表散文随笔多篇,出版有散文集《苦楝花开集》)

 

  编辑:张启跃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