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顶山石窟是重庆大足石刻的主要分布区，也可以说是中国古代石刻艺术宝库中，最富有人间情趣，充满着诗情画意，且至今保存最为完好的一座摩崖雕刻艺术博物馆。事实上，大足石刻不像中国北方的雕像群落叫石窟，而是独叫石刻，也是极其确切的。因为大足石刻都是以摩崖石刻为主，直接在悬崖边上雕刻出神形活现的巨大佛像群和各类市井人物，如实记录了人间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怀胎哺乳，牧牛吹笛，翔实刻画出了世相百态，人性冷暖。用伟大的雕刻艺术生动展现了生死轮回，地狱酷刑，警醒人们平日里要行善积德，做个孝子贤孙。因为只有如此，当下到地狱遭遇阎王厉卒时，才能不受皮开肉绽的惨烈折磨!走进绿苔斑斑的宝顶山老石牌坊，远远向那方悬崖峭壁望去，那一尊尊雕像就像鲜活的人间男女一样，栩栩如生地排列在临空矗立的悬崖边上，历经岁月轮回，沐浴天风冷雨，巍然挺立在绿色的南国大地上，直到今天依然展露出绚丽璀璨的七彩祥光，鲜丽丰美的身态姿容。其浩大恢宏的建造规模，完美如初的华美景象，都远远胜过中国北方的不少石窟群落。
以前曾经观赏过太原的天龙山石窟，河南洛阳的龙门石窟，都觉得雕像的风化损毁程度极其严重，加上建造年代更加久远，虽然在外面名声很大，但走到近前后，真正能看到的完整雕像并不太多，大多只是些空幻无物的冰冷洞窟。毗邻太原晋祠的天龙山石窟，在那看到有一尊10多米高的巨佛，其佛头据说在日军侵华期间，曾被日寇强盗锯下后偷运到国外，后来是花费600万元回购回来后，再安放复原的。除了这尊佛像巍峨壮观外，天龙山完整的雕像不是太多。而洛阳龙门石窟，位居中国三大石窟之列，却连最著名的奉贤寺佛雕像也已不太完美，其他窟龛内残缺破败就更为严重。龙门石窟的许多佛龛内，不是佛像缺头少腿，就是只有空龛一个，看上去就像一座用利刀雕刻出来的巨大窗栅，而窗内的人却不知啥时候走出了栅栏，谁也不知溜去了哪里?由此我对大足石刻景区的宝顶山，极其称道和礼赞，认为她是一座真正的人类艺术博物馆，是人类石雕艺术的集大成者，尤其是其景观保护的完美度之高，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当之无愧，完全是实至名归!
随着我国旅游热的持续升温，如今林林总总的景观名目、旅游等级让人眼花缭乱，但也有不少鱼目混珠的大杂烩，加入进来滥竽充数，只为了收取那白花花的银钱。在国内的所有景观分类中，能够入选世界遗产，则应该算得上是最高层次的褒赏了!去重庆没多久，我的目光就盯住了它的两处世界遗产：大足石刻世界文化遗产和武隆的天坑地缝世界自然遗产。但武隆距离重庆市区相对要远多了，我便开始优先打探大足石刻的信息。一天一位当地的青年女记者来访，我问她大足石刻值不值得我跑上两百公里路去朝圣，她一听到我的问话，竟然满口溢美之词地回答说：“完全值得去看，而且一定要去看!到了近前您都不去看，一定会遗憾终生的!”听说她老公是在当地国际旅行社从业，她也跟着沾光跑过众多绝色美景，她这一番对大足石刻的由衷赞美之言，无疑让我铁定了心，一定要找个时间去看看大足石刻了!
10月末的一天，我和同行的小伙子没等天亮，就顶着一头浓雾打车到了重庆汽车客运西站，淋漓秋雨中跑进售票窗口一问，这里早就不开行去大足的客运班车了，网上的信息已是过时货。于是我们转头又打车到了火车北站边上的龙头寺汽车站，终于坐上客运大巴。重庆到大足的高速公路平整而宽阔，公路两边绿树满山芳草如毯，天上云雾轻淡，碧空如洗，沿途自然生态环境极佳。以前也曾以为大西南少不了穷山恶水，想不到这里得秦岭横亘之利，四野绿榕如篷，状若仙山秘境。两小时不到，汽车便驶进了大足老城区的汽车站。大足有着桃花源式的人间美誉，素以鱼米之饶，盐铁之利，大丰大足而驰名遐迩。因境内有各类大小石窟75处之多、雕像5万多尊、石刻铭文10余万字而蜚声中外。1999年12月1日，大足石刻就以丰厚的文化积淀，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她比中国佛教首圣五台山入选世界文化遗产，整整要早了10年。
大足石刻兴起于唐末，勃兴于宋代，而且以南宋时期为主，是在中国北方的石窟全面走向衰落之际，为中国石刻艺术史谱写的又一幅宏篇巨制。其雕刻艺术的独创性，题材内容的丰富性，都在中国雕刻史上别具一格，具有辉映华夏的永久艺术光芒。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专家在推选大足石刻入选世界文化遗产时评价说：“大足石刻是天才艺术杰作，具有极高的历史、艺术、科学价值;佛、道、儒三教造像反映了中国宗教、哲学思想和民俗民风;在思想和艺术方面对后世产生了重大影响。”应该说，这已经是世界级专家的真诚礼赞了!对于游人来说，大足石刻人物形貌上的富丽多姿，触及民间生活层面的丰富多彩，反映人间社会的广博深远，都是在国内独树一帜的，因而也更加具有养眼观赏价值!大足石刻在重庆大足区内，分布有宝顶山、北山、南山、石门山、石篆山、舒成岩等70多处大大小小的石刻雕像群落，因为时间有限，我们行前进行了广泛征询，获悉最有观赏价值的是宝顶山，而北山居次。因之我们到了大足城区后，直接搭乘开往宝顶山石窟的公交车，路上只有15公里，半个小时就到了景区大门。
应该说宝顶山石窟在我国众多的古代石窟中，有着个性特色鲜明的、独一无二的思想艺术性和靓丽别致的现场观赏价值。在以大佛湾、小佛湾为中心的2.5平方公里范围内,分布着十余处上万尊雕像。而这些或直立或坐卧于崖壁上的万尊雕像群，充满着佛教密宗浓厚的世俗信仰，漫溢着纯朴的民间生活气息。龛窟之间既有宗教教义上的内在融合，又有表现形式上的相互衔接，形成了一幅宗教信仰与民生俚俗完美结合的壮丽画卷。其布局之间有教有理，有行有果，系统完备，几乎将密宗这一代大教收罗毕尽，被誉为以苍天为衬，以大地为纸，精心描绘出的巨幅历史画卷。宝顶山石窟之所以能够达到如此完美意义上的美学境界，得益于它的开凿和造像，完全不受当时官方衙门的桎梏，也不因主持这项伟大工程的人事变换而波动变异，它是当地高僧赵智凤一人，毕其一生心血自筹巨款建造而成，因而具有总体构思严谨缜密，建造风格始终如一的原始本色。在雕像群的雕刻塑造中，赵智凤十分注重把佛教的基本教义，与中国儒家的传统伦理、理学的心性智慧融为一体，广泛博采兼收，形象化地加以深刻的阐释，生发出极大的社会鉴戒功能，彰显了中国宋代佛学思想的鲜明特色。
宝顶山石窟的小佛湾目前并未开放，据说是因为损毁严重，尚未得到有效修复。但是，光是一个大佛湾已经足以让人目不暇接，惊喜异常。大佛湾是一个U形山湾，上万尊人物造像镌刻在长约500米的东、南、北三面崖壁上，统一编排为31个号区，分别雕凿有护法神像、千手观音、华严三圣、六道轮回图、释迦涅槃圣迹图、九龙浴太子、父母恩重经变相、牧牛图、圆觉洞、地狱变相等佛国、人间、地狱的迥异场景，从而把石窟雕刻艺术推向了空前绝后的最高境界。
当人的脚步一走近大佛湾悬崖之下，那些千姿百态悬挂在崖壁之上的人物群雕，就与崖下密密麻麻的朝觐人群相互映照，形成了两拨人如潮水摩肩接踵的不同浪潮，上面的虎视眈眈居高临下，下面的满脸惊艳目光游移，双双的目力对焦审视，把八百年世间风雨远古风物，统统凝聚在一幅天地间高度浓缩的风情画卷中。
千手观音是佛教诸神中，在中国民间影响最大、信仰最为广泛的一尊大菩萨，在中国众多寺庙、石窟寺中，都被作为主要神像被供奉。宝顶石窟的千手观音像，慈眉善目金碧辉煌，位于南岩东端的“大悲阁”内，由赵智凤主持凿造于南宋，造像崖面为88平方米，是一座摩崖浮雕的巨型观音，有着千手千眼、千眼千臂。最有艺术赏玩价值的是，在这座观音像的左右两侧和头顶上方，呈放射状似孔雀开屏般地浮雕着上千只“金”手，每一只手掌的正中心，都刻有一只眼睛，且每片手掌中都执有法器，在金光耀眼中显得华丽纷呈，让人看上去感到眼目昏眩，不敢久视，同时又浮想顿生，倍加好奇堪称为天下一大奇观。
宝顶山石窟与其他石窟雕刻风格迥异的最直观表现为：全景式记录了人间男女的世俗生活情状，而不是纯粹专注于宣扬佛教理想。在千手观音对面崖壁上的一组“父母恩重经变相”中，就以怀胎守护恩、临产受苦恩、生子忘忧恩、咽苦吐甘恩、推干就湿恩、哺乳养育恩、洗濯不尽恩、为造恶业恩、远行忆念恩、究竟怜悯恩10类不同场面的雕刻图景，活灵活现地深刻诠释了中国儒家的传统孝道文化，倡导后辈要弘扬以孝为先以孝为荣的道德观，活化了不孝之徒入得地狱后，遭受恶鬼惩罚折磨的种种酷刑，从而达到倡孝惩恶的教化功能。大佛湾东侧崖壁间的华严三圣像，即毗卢遮那佛、普贤菩萨和文殊菩萨，是又一处精美绝伦的佛像群雕。这3尊造像均高达7米，头顶崖檐绝壁，足踏莲台宝座，高大的圣像同时向西前倾，显露出悲悯大度，气势庄严的佛家情怀。右侧的文殊菩萨左手掌托举着一座七重宝塔，这座小宝塔高度为180厘米，重有千斤，却历经近千年而不坠落，堪称科学运用建筑力学原理的成功典范。
距离圆觉洞不远的南崖西端，刻有一组情趣盎然的牧牛图，应该说这一组雕刻，是宝顶石窟最接地气，弥漫着浓烈底层草根庶民生活气息的雕像群了。它根据北宋元祐年间礼部员外郎、润州提点刑狱杨次公的《牧牛颂》而创作，借用牧牛人驯牛的形象过程，来表现佛门弟子“调伏心意”的禅观修正过程，以牛比心，深层次阐释佛教禅宗“以心为主，见性成佛”的基本宗教思想。牧牛图由10组雕刻组成，从一头壮牛未经驯化，昂头对人怒吼不止，到经过初调、受人制约，直到被牧人驯伏以后，在熟睡的牧牛人身旁树荫下仰身憩睡，由放荡不羁到温顺服帖的整个改变过程。尤其是那位老牧人倚岩而坐，独奏横笛，而牛儿引颈向上，痛饮着飞流而下的山泉，空中飞翔的仙鹤听见悠扬的笛声后，也伫立在牧牛人身旁静息倾听的自然界奇异场景，真是让不少现代人也无限羡慕起那牧牛人的恬适生活了。宝顶山最大的半身卧佛雕像——释迦涅槃圣迹图，当时正在维修之中，被一些铁栅栏隔离起来，不过从那些缝隙间，还是能看清这座侧卧着的巨型佛像的部分真容。
仅仅一个大佛湾，就有上万尊形态各异的雕像，要想用短暂的大半天时间，来进行细致欣赏，几乎是根本不可能的，我们只能以慢步走的姿态，边走边看，只对那些特别有观看价值的雕像群落，进行驻足细致赏玩。除了这些看不完的雕像，大足石刻景区还有10多万字的文字碑刻，其中大量的碑刻铭文中，有118个历代文献资料都未曾收录的怪字，虽然经过许多专家学者反复辨识和根据上下文进行猜测，至今仍有不少怪字无法辨识。
从大佛湾后门出来，左边不远是圣寿寺。不知道石窟古洞边上，是不是都会设有一座“圣寿寺”?只记得多年以前在太原郊区的天龙山石窟下，也有一座圣寿寺的，而且那座寺庙内，还有一株立有古碑的千年蟠龙松。宝顶山的圣寿寺，又与当今中国的一位首富大名人夫妇有着关连。在圣寿寺后面的崖壁上，隐藏着一个凿进掏空的阴暗观音洞，里面立有观音站立像。洞旁一块小型黑灰色标牌上，阴刻着这样5行繁体楷体文字：“大连万达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王健林先生，夫人林宁女士，捐赠人民币叁拾万元建修本寺。中国重庆大足宝顶山圣寿寺，公元一九九六年观音五莲日立。”看来富豪的钱再多，名再大，也还得朝拜寺庙，孝敬观音菩萨这样的至善天尊，以期保佑他能千载万年福运通达，财运兴隆的哦!
从圣寿寺通往大足石刻博物馆展览馆的大路边，有一座由乔石题字的艺术宝庄，宝庄前屹立着宝顶山石窟的创始人、监造人，终生为这座石窟奋斗不息的高僧赵智凤的高大雕像。严格地说，赵智凤的雕像，是宝顶山石刻雕像群中最伟大的一尊雕塑，因为要是没有赵智凤，就没有大足石刻的后期辉煌，也就根本没有宝顶山这座人类石雕艺术史上最丰美的宝藏。这位大足当地的大德高僧，一生清苦70余年，四方募化，从南宋淳熙到淳祐年间，即公元1174年到1252年，穷尽78年漫长时光，历经千辛万苦，才建成了这座中国佛教密宗史上惟一的大型石窟道场。赵智凤3岁时就出家为僧，16岁到四川西部云游学法3年，19岁回到宝顶后就以其难为能为、难舍能舍的开拓奉献精神，在宝顶山传教弘法，亲自主持开凿石窟，使得大足石刻造像达到了鼎盛之期。在这个时期，大足境内的其他地方造像基本停滞下来，四方僧俗全都云集到赵智凤门下，石刻艺术高手尽数汇聚于宝顶山竞技献艺，使得当时的宝顶山，成为中国佛教密宗瑜伽派的中心，从而一举创造出了大足宝顶山石窟，这一震惊世界的人间奇迹，为我们留下了千古不朽的人类文化遗产。本来按照我们来前的计划，是打算当晚在大足城区留宿，第二天再去看北山石窟、南山石窟的，但当我们走过赵智凤雕像不远，从重庆打来了催促我们回去，第二天清晨要开会的电话，我和同行的小郭，只得匆匆忙忙看了一下石刻博物馆内的展品后，就回到大足城区搭乘返回重庆的班车走了。
看来光一处宝顶山石窟，就足以让人急急火火地奔跑一整天了，要想再看北山、南山，肯定再得花上一天。而要看完大足的5万尊石雕像、10万字碑刻铭文，那大约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就是没法做到的了。
(2017年3月28日于武汉市武昌)
编辑：张启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