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哀思遥相寄——纪念爷爷肖正发诞辰12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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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日期:2023-05-15 【来源:站内原创】 【作者:肖学平】   阅读次数: 次 [ 关 闭 ]

     

时光流逝,岁月如梭。转眼,爷爷离开我们44年了。

44年前(19797月),76岁的爷爷因患哮喘疾病与世长辞。按时间推算,爷爷出生在1903年晚清年间。




出身于贫穷之家的爷爷,历经了清朝民国共和国三个代;生活在那名副其实的改朝换代军阀混战匪贼四起兵荒马乱天塌地震的战乱灾难频繁年代。

爷爷养育了“三男二女”,我父亲是爷爷的长子;现还健在有90高龄的二叔和80高龄的小姑母。常听父亲说他们小时候,爷爷立下了许多不成文的家规,使得他们兄妹五人谨言慎行,规规矩矩做事,老老实实做人。爷爷没有给后人留下什么遗产,留下的只是他的勤劳、坚、俭朴、慈爱、言传身教的宝贵财富。

在我印象里,爷爷神情严肃眼神似乎有点异常冷峻,目光犀利,咄咄逼人,让人看一眼便心生寒意。是的,远去的爷爷就是这样的形象冰冷中融着一点似有似无的温情,威严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慈爱……

40多年过去了,时间的流逝并没有冲淡我对爷爷的深切怀念,往昔记忆中的画面始终埋藏在我心灵的深处。

受封建习俗的影响,民间常有爷爷奶奶喜欢“头孙子”的说法。在我们家里,因哥哥先天性的软骨病(瘫子),我便成了爷爷长房的“假老大”“头孙子”。爷爷奶奶与我接触最多,对我教育最多,关爱最多。

小时候的我,跟随爷爷在门前的小河边长大。当年的印迹,小河里杂草丛生,芦苇青翠欲滴,杨柳依依多姿,河中鱼翔浅底河岸边的庄稼地里泛起层层绿波。在这魂牵梦萦的地方,我跟随爷爷学会了游泳,学会了捕鱼,学会种地,学会了饲养耕牛……

其实,爷爷是位种地的行家。在大集体年代,爷爷终日劳作不休;篓犁铡耙,抛粮撒籽,打场扬掀,样样能干。年过花甲,仍能健步田间,不辞辛劳。父亲告诉我:爷爷勤劳能干,不辞劳苦,都是过去给地主打长工做短工练就出来的。跟着爷爷,我学会了许多成人能干的农活。在爷爷朴实的价值观里,只有干活,才能生存他常说:只有干,才能活。爷爷这些简单的道理,使我懂得,勤劳才是立身之本。爷爷的教诲,如一丝细雨,润物无声,永远启发着我,鞭策着我,激励着我。

“一方山水有一方风情,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在那个自然灾害的特殊年代,由于生活所迫,住在河岸及湖泊边的爷爷,瞄准了生存的优越条件,迷上了捕鱼求生之道。

随着日月年轮的翻转,虽然诸多往事犹如浮云但最使我难以忘怀的,还是儿时爷爷捕鱼的故事。想起爷爷捕鱼,耳边仿佛响起三更时辰爷爷开门的声音,眼前仿佛闪耀着爷爷手电筒的光亮,河岸边仿佛看到爷爷身躯佝偻肩扛渔具远去的背影……

爷爷有只捕鱼的渔船。一只是平底双桨,轻巧灵便,容易驾驭的小木船;一只是从舅爷爷家买回的“挑担划子”船,(由两根结实的横木前后并连成左右的独木舟,人在中间挑船行走。)小木船用于长江支流,内河及湖泊打丝网、放“卡子”专用;“担划子”主要用于小沟小渠及堰塘撒手网、放丝网专用。爷爷捕鱼的渔具很多,差不多应有尽有。在我记忆里,有丝网、卡子、手网子、麻罩、竹罩、推网子、赶网子、花(笼)等。

遥想爷爷当年那漂泊的渔船,不仅仅只是陪伴爷爷度过晚年更重要的是小船承载着期待,承载着幻想,承载着收获,承载着幸福,撒下了一个又一个希望!

记得读小学时,我开始走进爷爷捕鱼的场景。每逢放学归来,爷爷总会约我陪他到河边撒网。踏着晚霞的余辉,背上小小的鱼篓,紧随爷爷身后。只见爷爷手持旋网,两手并用,很快就将网理好。他右手持网,左手托网;瞬息之间,他将身子一侧,趁势一转身;“唰唰唰”,网在他手上撒出去了,这网眼很快就在空中旋开了。张开的网纲又大又圆,像个倒转的漏头临空而降,齐刷刷地罩入水中。最值得惊喜的是,爷爷慢慢把网提出水面的那一瞬间。此时此刻,爷爷脸上绽放着收获的喜悦!

跟随爷爷撒网,我从中发现,好多常见的鱼总是网不到。一次,我问爷爷:您为什么网不到黑鱼和鲤鱼?爷爷告诉我:鲤鱼和黑鱼比较狡猾,一遇紧急情况就将头插入淤泥里,网脚从它背上滑过,虽然吓破鱼胆,却很难网住它。遗憾的是,由于撒网是个力气活,年幼的我,没有学会撒网这门捕鱼技术。

多少个春夏秋冬,爷爷独自一人,依偎着小船鱼网,摇摆着前行的双桨,风里来,雨里去。河岸边留下了他的脚印,湖泊里留下了他的身影,船舱里洒落着他的汗水……

春天的小河里,满河的春水荡漾;沿河边的杨柳抽出了嫩绿的枝条,黎明的曙光把芦苇蒿草葱绿的轮廓显现,野荷莲的尖尖小角渐渐露出水面,鱼儿开始慢悠悠地摇晃着身段吐出水泡。此时,正是爷爷捕鱼的最好时节。

记得有一年的春夏之交,恰遇门前的小河里鱼儿“咬”(交配)。爷爷和几位捕鱼的同行站立船头,手持“麻罩”,十拿九稳收获着正在“咬”的鱼儿。站在河岸上的我,眺望雄鱼追逐雌鱼的情景;雄鱼个个在雌鱼面前展示雄姿,尤其是鲤鱼、黑鱼、鲫鱼、鲶鱼,追逐最凶时闹得难舍难分,发出阵阵击水声。爷爷乐此不彼,激昂欢快,瞄准鱼儿“咬”的瞬间,一罩下去,稳有收获。爷爷那次用“麻罩”罩鱼,是我印象里收获最多的一次。

捕鱼是一种很辛苦而又迫于无奈的职业。雨雪天里,一身蓑衣,一顶斗笠;炎炎夏日,一顶草帽,一双草鞋。在烈日当空的夏天里,在风雪交加的恶劣天气下,爷爷日夜奔波着。

许多时候,我会久久地凝望着泛起粼粼波纹的河面,期盼爷爷早日归来。当爷爷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我便雀跃着奔向河边,等待爷爷停船靠岸。看见爷爷慈祥的笑脸及船舱里的鱼儿,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与快乐!

在那个物匮乏生活条件极差的年代,能将鱼在集市卖掉,换回柴米油盐酱醋茶,再买点猪肉打个“牙祭”,算是奢侈消费了。有爷爷的付出,我们感受到家庭的温馨与生活的甜蜜。

跟随爷爷一天天长大,终于能够为爷爷捕鱼当上帮手。起初,爷爷带我到附近的李家湖放“卡子”。他在船之尾摇摆着双桨,我在船之头把摆放在脸盆内的“卡子”一段一段放到湖水中,待第二天清晨再收回“卡子”。

捕鱼的“卡子”,是爷爷亲手制作的。他用性好的荆竹,削制成类似牙签模样,然后将两头的尖尖弯折过来,中间套一个芦苇环,在芦苇环中塞进鱼饵,当鱼抢吃诱饵,芦苇环破裂,“卡子”张开后就卡住了鱼腮。“卡子”的主线,是很细的麻线,每隔一米就有一根短线串着“卡子”。多少个夜晚,爷爷总是在煤油灯下为制作“卡子”而废寝忘食。

说起和爷爷放“卡子”,一个个精彩清晰的画面,悄然无声在脑海中不断上演着。特别难忘的是,我和爷爷在李家湖放卡子捕鱼的情景。那时的李家湖,虽然杂草丛生,那清澈见底的湖水,漂浮欲仙的薄雾,鱼儿激起的浪花,叽叽喳喳的鸟,湖面掠过的微风,微微颤抖的小船……无不使人沉浸在诗情画意之中。逍遥自在,自得其乐,有着“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的感觉!

当然,捕鱼也不完全是我说的那么风平浪静,悠闲自得,时常会有一些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记得有一次给爷爷放“卡子”,突然天空乌云密布,雷鸣电闪,风雨交加;雨点连成一根根雨线,雨线又变成整片雨幕,渔船在湖面翩翩起舞。爷爷似乎难以把控双桨,我畏缩着身子趴在船头。在万分危急之时,爷爷要我把未放完的“卡子”全部倒入湖中,我用盆子将船舱的渍水不断地往外浇,爷爷迅猛将船只驶向湖岸,在爷孙俩的共同努力下,我们终于脱离了危险。

在长江支流,天星寺小河及八宝内河,是我时常和爷爷放“丝网”捕鱼的地方。在爷爷的精心指导下,我能轻巧灵便驾驶双桨,能应对多变的风向及浪潮。

“丝网”也是爷爷亲手用透明的尼龙线编制的,一般高二尺左右。网上有泡沫浮漂,网脚上扎有锡坠子,网眼大小不一。当游鱼穿越网眼时,也就自投网了。

在一些河流里,按照爷爷的旨意,每隔几十米就放一条网,白色的浮漂如珍珠项链浮在水面。当网放完后,会有一阵热闹的场景我加快驾船的速度,爷爷用竹竿敲打着船头,“咚咚咚,咚咚咚”,一阵阵具有穿透力的敲打声,吓鱼儿横窜直游。一阵敲打之后,我和爷爷在河堤上席地而坐,待休息片刻之后,就开始收获了。此时,爷爷的眼神里透出一种最大满足的光芒这种满足,是全身心付出后的收获,是生命价值的闪耀。

回想儿时与爷爷捕鱼的故事,有着无法言说的亲切!是德高望重的爷爷,点开了我的人生按钮,我无比感激这场不可多得的心灵慰藉。在人生关键时刻,他给予了我会心一击,使我重拾了未来的期待……

记得刚上完小学,看着父母为我们兄妹7人日夜操劳,年幼的我,有替父母分担忧愁的想法,便辍学回生产队里挣工分。一直向往读书的我,没因失学放弃自学。那年松东河修大桥,因勤奋好学,加之能灵活应变大队决定我随连队去当政工员。打鱼为生的爷爷,叹息孙子失学,想将打鱼挣来的钱供我读书。在父母的赞许下,是爷爷亲自到大桥工地帮我搬回被子行李,直接送到中学跳级就读二年级。初中毕业后,我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高中就读。

“高山流水,血浓于水。爷爷虽然只进过学堂门,但他把知识学问视为上理。在那个民不聊生的时代,爷爷膝下“三男二女”,个个都能上学读书,而且二叔和小姑母还读上了中专,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而爷爷却终无怨无悔劳作持家,目标只有一个——为后人风光耀祖,为子孙改变命运,为生活衣食无忧……

回首成长的足迹,承载着爷爷的宽容大度乐于助人甘为人梯的奉献精神!参加工作后,爷爷时常教诲于我:干公家的事,要能吃苦,要用心把每件事情都做好;要少说多干,不要有贪心,不要占公家的便宜。每每想起爷爷朴实的话语,如饮甘露,常于回味。

古稀之年的爷爷,再也不能身体力行了。为了平衡三个儿子之间的生活负担,他高明提出了在每个儿子家生活一个月的想法。这样,爷爷的饮食起居可以轮流照顾;同时,也有人时常陪伴着他。那些年,爷爷总是在儿孙们的热情接送之中,开开心心,安享晚年!

爷爷一生崇尚节俭,平日粗茶淡饭,激愤奢侈浪费,朴素俭约之风惯于乡里。他不抽烟,不喝酒;最大的生活习惯是喝“砂罐茶”。爷爷对喝茶十分讲究,他用特制的砂罐茶具,将茶叶放在里面,用细柴小火慢慢烧开,待沸腾片刻,一股清香芬芳的茶香扑鼻而来,满屋子的清新茶香,让人陶醉其中。爷爷心满意足喝一口“砂罐茶”,看一看门前小河的流水,望一望悠然的田园风光,显得是那么悠闲自得,那么爽自足。瞧见爷爷如此安逸的心境,似乎卸下了一身的疲惫。

由于爷爷饮茶的习惯,往往招来不少乡邻到家里做客聊天,奶奶便成了“小茶馆”的服务员。回忆起儿时的记忆,故乡那首“松滋人,礼行大;毛把烟,砂罐茶;进门就把子拿,开口就是哦伙”的民歌,无不在我们家里一一体现……

19797月,是一个永远刻骨铭心的7月,积劳成疾的爷爷终被病魔击倒。从来不吃药不打针的爷爷,已多日茶水未进。记得爷爷病危时刚好住在二叔家,二叔远在外地工作,爷爷担心死在二叔家会给二婶带来阴影,不断用手指划着要到我们家。按照爷爷的遗愿,由父亲、幺叔和我将爷爷抬到我们家。爷爷躺在一张竹床上,他拉着我的手默默无语,苍老的面颊滑落两行清泪此刻,我的心颤抖了望着爷爷那张桑的脸颊,抑制不住的泪水倏然滑落。当天下午,爷爷安详地离开了我们。

倾刻间,我呆呆地望着门前一排排杨柳,望着简陋僻静的小屋,凝视着河面漂浮的小船,无助地沿着河岸痛心徘徊无语地感受着生死之间的脆弱,感受着生死离别的悲伤!

小船恒久远,一舟永流传;提笔是过往,落笔便成伤。岁月浮沉,爷孙之情愈显珍贵;人世沧桑,怀念之心更加悠长;寥寥数语,难以倾诉思念的衷肠。

在此,我将所有思念化为泪水,洒进我写满哀思的纸张,寄往爷爷远去的天堂!

祈愿爷爷,再无病痛侵扰,再无人间烦恼;在天之灵,保佑后生;松柏苍翠,千古流芳!


(癸卯年3月写于武汉)


(作者简介:肖学平,湖北省松滋市政协三届、四届副主席,正处级资政员;历任区(乡镇)党委书记,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人事局长,农工部部长(农委主任)等职,松滋市杂文学会顾问。曾在《紫光阁》杂志发表人物通讯《惭愧万家百姓心》,在《湖北日报》《湖北报告文学》《党员生活》《领导工作研究》《省直机关党建》《企业家》《人才》等杂志发表理论文章、论文数十篇。其中,《乡镇党委制度建设问题分析与对策思考》《借改革东风,抓企业党建》分别被中央党校出版发行的《中国社会科学文库》《跨世纪改革发展战略文献丛书》收录。与省委党校教授合著《现代思想政治工作概论》一书。在大楚英才网、东方乐读、高成文学百部百册等微刊发表散文、诗歌若干篇首。)


编辑:张启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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