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严复的人生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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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日期:2017-02-03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沈栖】   阅读次数: 次 [ 关 闭 ]

     

  在我国近代史上,严复的名字是很响亮的。因为他一度站在中西交汇的巅峰绝顶,登高远眺,极目苍茫,故康有为称其为“精通西学第一人”,胡适称其为“介绍近世思想第一人”,鲁迅称其为“十九世纪末中国感觉敏感的人”,毛泽东称其为“中国共产党出世以前向西方寻找真理的一派人物”,迄今谈论民族复兴时,人们还不忘对其赞誉一番。

  倘若不为名贤讳,论及严复的人生悖论,并非扯淡,也许还能还原这个历史人物的全貌,给今人些许启迪。

  先说说严复对鸦片的态度。作为一个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严复信奉达尔文进化论,这是他政治思想的理论基础。他在《原强》中提出:一个国家的强弱存亡决定于三个条件,即:鼓民力,开民智,新民德。所谓“鼓民力”,就是全国人民要有健康的体魄,要禁绝鸦片和禁止缠足。早在1895年,严复就在报上撰文痛斥鸦片误国害民之烈:“中国沿习之深、害效最著者,莫若吸食鸦片、女子缠足二事矣”,并大声疾呼:“自爱而求进者必不吸食鸦片!”然而,过早夺去严复身体健康的,竟是被他切齿痛恨的“世间魔鬼”——鸦片,最后也死于了鸦片。1919年1月4日,他在给门生的信中说:“以年老之人,鸦片不复吸食,筋肉酸楚,殆不可任,夜间非服药不能睡。嗟夫,可谓苦已!”晚年的严复,委实深受鸦片之害,他早年力倡的“血气体力”几无,气短乏力,面黄肌瘦。在给子女的信中,严复这样描述其窘况:“甚者二便都要出来,如无歇息处,巴不得便坐在地上。”何等无奈,何等狼狈!

  那么,严复何以从痛恨鸦片转而吸食起鸦片?这还得从他仕途说起。1885年始,这个在英国喝了三年“洋墨水”的海归,竟然一连四次落第,思绪苦闷之极,他甚至悔恨“当年误习旁行书”,如今落得个“举时相视如髦蛮”的可悲下场。再说,当时他在北洋谋职,官场黑暗使他难以施展才华。严复曾总结做官秘诀:“当今做官,须得内有门马,外有交游,又须钱钞应酬,广通声气。吾则三者无一焉,又何怪仕宦之不达乎?”从此,严复染上了鸦片烟瘾,以排遣郁闷。殊不知,一旦涉毒便难以自拔,虽然曾有过一次请了“戒烟圣手”开了“秘方”,但还是难除劣根。查其英文日记,自1916年下半年起,严复几乎每天都要注射吗啡,或抽大烟,或服药膏,有时一天注射吗啡竟达10次之多。直至1921年寿终正寝,严复都没能摆脱吸食鸦片所带来的快感及痛苦。

  如同对待鸦片一样,严复对封建专制制度也是先“恨”后“恋”,这形成了他的另一个人生悖论。两者相较,自不待言,后者甚于前者。

  虽说对封建专制制度的批判,早在明末清初即已有端倪,但被梁启超誉为“中西兼通”的严复则是第一次运用西方资产阶级“民约论”思想,对之彻底否定。这在当时不啻“夜空中的一声惊雷”,其历史作用是不容低估的。据其子严璩所说:经甲午之变,“大受刺激”的严复,以排山倒海的激情一口气写下了《论世变之亟》《救亡决论》《原强》《辟韩》,相继刊于天津《直报》,向封建专制主义发起了猛烈进攻,传诵一时。与反对封建专制制度相对应,严复通过翻译《原富》《法意》《群学肄言》《社会通论》等,向国人介绍西方民权(民主)思想。“民主者,治制之极盛也”,这些闪烁着理性光耀的著作被集束般迻译于“固有之旧思想既根深蒂固,而外来之新思想又来源浅觳,汲而易竭”(梁启超语)的中土,无疑在客观上起着批判和否定封建专制统治的作用,极大影响着国人的政治观念,给近代中国的思想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生机和活力。

  历史无数次地证实:资产阶级思想家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局限性,诸如理论上的折衷和调和,甚至“以今日之非否定昨日之是”。严复亦不例外。严复之批判封建专制,并不彻底反对君主制,而是有所保留,希望依靠开明君主的力量来推行维新事业。如在《救亡决论》中,他力劝光绪学习先祖康熙“勤苦有用之学,察究外国之事”。这种倾向在他晚年变得尤为突显。辛亥革命以后,严复参加为袁世凯复辟做鼓吹工作的“筹安会”,反对共和,主张恢复帝制,便是一个表征。他曾畜辫明志,“以示不主共和之意”。在私下里给友人的信中,严复甚至说:“天下仍须定于专制,不然,则秩序恢复之不能,尚富强之可岐乎?”他将自己早年所讴歌的资本主义文明总结为八个字:“利己杀人,寡廉鲜耻”。弥留之际,他留给家人的遗嘱第一条便是:“须知中国不灭,旧法可损益,必不可叛。”倘将之与当年他对封建专制所下的断论“其祸至于亡国灭种,四分五裂,而不可收拾”相衡,判若霄壤。

  1921年10月27日,严复怀揣惆怅和迷惘离开了世事纷呈的人间,葬于鳌头山。坟前竖起其生前自题的墓碑:“清侯官严几道先生之寿域”。一个曾经力反封建专制政体的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临终却甘愿将业已销匿的王朝作为自己的精神归宿,如此自我的历史定位,岂不可笑可叹复可悲?

 

  作者简介:沈栖,笔名凡夫、聿飞,1951年生,主任编辑,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杂文家,先后出版有杂文集《世相纵论》《明天的废话》《实话直说》《告别“社会病态”说谎》《一个公民的闲话》《无花的蔷薇》《边看边说》《余墨谈屑》。

  

  编辑:杨东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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