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父亲去世了。因为他是离休干部,不少人猜测,他一定留下了不少钱,我起码也能得到十万八万。可这个猜测错了,他留下的钱确实微乎其微。不说北京上海,就是在我们这样的县城,他留下的钱也只够买几个平米的房子。但我又要说,他留下的财富我是用不完的。
父亲留给我的一个财富叫做靠自己。母亲是农村女,在生产队里挣工分,收入甚少,他是小学老师,薪水也不高,而我们兄弟姐妹众多,一个个嗷嗷待哺。为了让生活有所改善,他用晚上及假期中的时间为母亲裁剪衣裳织袜子,缝纫机织袜机出了小故障,他也是自己修理。文革中,他被强迫退职,生活失去了着落。他不怕别人的耻笑,夹着理发工具登门为人理发。后来,他见理发师多,理发生意少,就买了爆炒米的旧机子为人家爆炒米、爆玉米花。与其他炒米匠相比,他有一个不同之处:他随身带着钱与粮票,只要炒得不好,他就赔人家。这样他的生意就好了,特别是春节前后那几天,竟然是没日没夜有人拎着米而来,嚼着炒米而去。就这样,他靠自己的双手,挣钱贴补了家用。
父亲留给我的又一财富是爱读书。记得第一次去如皋新华书店是父亲带去的。见我自己挑书买书,书店经理感到惊奇。他告诉父亲,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小的孩子买书。不用说,我爱读书的习惯是父亲培养出来的。一方面,他自己爱读书。读书时专注的神情让我感到读书是很有意思的事。虽然他没有书橱,藏书却不少,大多是线装书。另一方面,他又让我懂得一个人要有出息有作为有教养,就必须读书。即使在文革中,读书无用论流行,甚至有人说知识越多越反动,父亲也要我悄悄地挤时间读书。他对我说,他不相信读书无用,也不相信大学永远不招生。正是由于父亲的教诲,我成了我们大队的第一个高中毕业生,成了文革后第一批大学生,当上了中学高级老师。
守信也是父亲给我的财富。他多次告诉我,在祖父祖母相继去世时,他确实缺钱,只得向朋友借钱为亲人下葬。到了约定还钱的日子,又由于意外的原因没钱可还,怎么办呢?拖着不还?不行,人岂能言而无信?没钱而要还钱,他的办法是向另一位朋友借钱还前一位朋友。又到了约定还钱的时间,再次错钱还钱。这样,他先后借了三次钱,每次都在约定的时间还了。由于能守信用,朋友们都信任他。文革期间,他被打成叛徒,只给他发一点可怜的生活费。朋友知道他的困难,主动登门借钱给他,帮助他度过难关。
父亲给我这么多财富,我觉得就足够了。只要将这笔财富接过来,并且真正用好了,物质上就会满足,精神上就会富足。成年之后,我一直没有觉得自己穷困过,就是因为父亲给了我这么多财富。
(作者系首届全国鲁迅杂文奖银奖获得者,其获奖作品为《麻雀为何要自由》)
编辑:杨东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