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笔记:死去的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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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日期:2019-02-26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唐汇寅】   阅读次数: 次 [ 关 闭 ]

     

  1953年,我国开始实行按计划统一收购和统一供应粮食,给生产粮食的农村地区规定了交售粮食的任务,名曰“公粮”,以此冲抵农业税。1958年大跃进后,粮食供应缺口大起来,便给各地的农民(人民公社社员)制定了自留的吃粮指标。条件好的生产队每年可人均分到5—600斤毛粮,条件差的队只能分配300斤左右的毛粮。“毛粮”对供应给城镇居民的商品粮而言,指没有脱壳蜕皮的原粮。100斤稻谷、麦子只能打磨出70—80斤大米或面粉,农民吃的自留粮指标显然偏低了。

  农民交完公粮后,在粮食丰收的地方或年份还要交售“余粮”。顾名思义,“余粮”是指农民自己吃和用以外多余的粮食。但当时“以粮为纲”,考核各地的第一大政绩就是完成粮食生产任务情况,由此刮起一阵“浮夸风”,各级领导为追求政绩纷纷夸大自己属地的粮食产量。明明只收获了10万斤粮食,却要上报15万斤甚至数十万斤。多报的数字要以实物来上交余粮,结果害苦了农民。那时的粮食只有亩产几百斤的水平,交罢虚报的余粮,留给自己吃的粮食便空前紧张了。

  与浮夸风同时刮的还有“官僚主义、强迫命令、瞎指挥、共产风”,统称“五风”。这五股狂风刮得人心神不定,虽然从上至下都知道虚报的粮食产量有水分,但因为粮食产量是一项最大的政治任务,故从省、地、县、人民公社到生产大队的领导都不甘落后。于是,出现了上级默认鼓励下级邀功请赏、下级推动上级领导夸张多报的局面。直到农民普遍饿肚子后才惊动中央,出台了纠正“五风”的政策。

  为了解决农民饿饭的问题,国家又把从农村征购来的粮食销售到农村,谓之“返销粮”。返销粮一收一售间的运输仓储均要增加成本。在青黄不接或者粮食不够吃时,农民都巴望着返销粮。返销粮有指标额度,向上争取这一指标同虚报粮食产量是矛盾的,它给领导干部设置了一道是为民谋利还是为自己升迁的两难选择题。下面的干部在上面没有一定的人脉,也难得争取到返销粮指标。

  最为难的数生产队长。尽管有时把豆包不当干粮的队长算不上干部,但生产队是最基本的核算单位,队长管着向上交粮和对下分配,人称“小国家主席”。他们要对全队老小的吃喝拉撒负直接责任,在升官上的指望又最小,所以有担当的队长都不愿多报粮食产量。只有迫于上级领导的压力,或怯于某领导个人的情面才松口屈从。上级领导也有对付生产队长的办法:你报的粮食产量高,给你核定的自留粮指标也高;反之吃粮指标定低了,社员也不满意。

  左右为难之下,队长们又想出一个新招:“瞒产私分”——隐瞒一部分粮食产量,私下里分给社员。上面规定每人一年吃400斤,队里暗中再分100斤,多分的不记账,上面总不能天天来查仓库吧。一般私分都在晚上收工时进行,谷物刚脱粒,每个社员背几十斤回家,神不知鬼不觉的。

  私分要求生产队的社员都齐心,若有人去举报,队长就会吃不了兜着走,社员还得把私分的粮食退回来(从指标粮中扣除)。我当知青下乡的生产队贫农多,三大姓相互喜欢争权。队长姓张,财经队长姓宋,会计姓吴,只有仓库保管员是个外姓人,在三足鼎立中超然物外。队里有一两个刺儿头隔三差五地捅娄子,张队长虽有担当也不敢随意私分。邻队的中农多,人心齐,他们私分的粮棉油都多,干活更来劲,年底“分红”(决算社员的全年收入)的工分分值比我们队高出一倍多。

  1976年,我被派到监利县农村驻队。监利县是产粮大县,田多人少,社员每年的粮食定量指标5—600斤,在当时是很高的。我们有个工作队员任过区委书记,十分熟悉农村情况。一天有几个社员来反映粮食不够吃,他开玩笑说:“你们明500、暗600,不明不白吃700,还找我们哭穷?”来人听了一个个要拉他去家里看,搞得他骑虎难下背。可见,“私分”已是当时流行于全国农村的潜规则。

  上世纪80年代人民公社解体后,“统购统销”“返销粮”“工分”“私分”等恍如隔世的词汇,逐渐淡出了历史舞台。但愿它们永远尘封于历史深处吧!

 

  2019/2/23于上海泰禾园

 

  作者简介:唐汇寅,湖北省杂文学会会员、松滋市杂文学会顾问,其杂文《刘项还是要读书》获第四届“克权杂文奖”一等奖,杂文《贪腐的起点》获第三届“克权杂文奖”三等奖)

 

  编辑:张启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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