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怀念幺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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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日期:2017-04-08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 高梅】   阅读次数: 次 [ 关 闭 ]

     

  这个清明,父母回老家了。一方面探望生重病的亲人,一方面去已故亲人的坟头插青。我们这代人的老家,因为有父母辈的链接,所以故乡一直都很亲地存在。父母三年前来武汉与我们同住后,我们每次回老家的落脚点是幺舅家。

  幺舅家的房子很大,前面是两个大粮库兼门面和办公室,后面才是居家,装修城镇化。幺舅出行有辆奥迪a6,偶尔香港澳门北京游,算是上得点档次的农民商人了。

  我记事起,就没外公。外婆拉扯五个孩子,我妈排行老大,幺舅排行老四,都在一个村子里,都以种地为生。暑假的时候正好也是农闲,我外婆就开始整甘草酒曲的祖传营生——一种把米饭发酵成米酒的小白圆坨,农村叫“酒曲子”。十里八乡,外婆的甘草酒曲很有名。幺舅负责对外走乡窜户批零经营,外婆和二舅负责小作坊内的采买生产,各种草药比例调配,剩下的亲属都是工人。我们小屁孩算作坊“童工”,每个环节都时常去捣捣乱帮哈倒忙。

  这样的夏天持续了很多年。后来不知何故,小作坊不生产了,幺舅开始捣腾其它生意,诸如小麦、粮食、棉花、木材之类,总之,是农林作物都能倒腾。渐渐地,幺舅生意越做越大,整成了村里的农贸公司,负责给湖南周边几个市里的饲料厂供货。老家其它舅舅和亲戚还是老样子,继续种地打点零工。幺舅照应着这一大家子。

  我们平时都在武汉,和幺舅的生活并没有太多交集,除了过年碰个头外基本上是电话联络。除了去年,之前的几年也没通过几次电话,都是他打给我,一次是问商业保险靠不靠谱,他给舅妈买了个商业保险;一次是问车,当时他说有个朋友想买辆大众,问武汉4s会不会便宜点。我说花20多万买大众,还不如直接奥迪6。第二年他换了车,奥迪a6,当然舅妈的保险也买了。这样又风平浪静了几年,日子都过得平平淡淡。我爸总说你看幺舅的生意整得多好,一年赚多少多少。是的,我有个小商贸公司,不温不火,即使是在省城,年销售额也远远赶不上幺舅村里的农贸公司。我自叹不如。

  去年这个时候,我爸突然病了,长期低烧无食欲,几家医院诊断为多浆膜腔积液,却查不出病因。在结核医院拖了两个多月,幺舅率众亲戚来探望了一番。回去后又等待了半月医院还是没结果,老爸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开始打白蛋白了。这时候幺舅电话开始多起来,我一天接几个,询问病情进展,建议转院,转北京301,一接电话半个多小时。我那段时候压力挺大,完全没有主心骨,后来商量转至同济治好了。去年十月,爸爸出院后还回了趟老家。一大家子老老小小二三十号人在幺舅家整烧烤整饭局,热热闹闹。

  爸爸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了,去年圣诞节前的某个周日,午后爸妈带孩子去超市购物,我约了人下午打羽毛球,一切很祥和。2点不到的样子,爸爸的电话急促地打过来,快,帮我订车票,把我们送到火车站,你幺舅快不行了。我问是怎么回事,他说是接到村里的电话,先打到了他这里,人在宾馆里出了事,说完就挂了。我回电问村里也说不知情,是接公安局电话正赶往市区。我把父母送到火车站,接上了孩子,才隐隐约约有消息传来,人在殡仪馆。

  感觉哪哪都不对,那边一个大舅守在殡仪馆,一个二舅守在派出所。幺舅的儿子女儿都递了信,儿子女儿刚成人,20多岁。匆匆忙忙,碎片似的信息,不同方向都匆忙地往老家奔,我人还在火车站当即买了下午4点的车。等我辗转几趟赶到老家殡仪馆时,已是晚上9点。

  一大群村里的人围在一起,大都是村里的亲戚也有村干部。议论纷纷,死因支支吾吾。因为已经错过了案发现场,酒店报了警,公安走程序把人拖到殡仪馆封锁起来。家属是通过市公安往镇公安再到村里,层层通知已经是最末了。最后一级,村里出面干部陪同安抚不闹事。我还是这样认为。

  等人群散去,核心家属七八个在殡仪馆招待所熬过了一夜,既然没酒店没公安的人主动找我们,第二天清早,我们自发地去了些亲戚,去找那家出事的酒店。这家酒店在当地也算最大的。酒店一直在营业。亲戚们去了又哭又闹,乱轰轰的。酒店开始置之不理,经理不出面,说报警。来了几个社区警察,准备安抚。我问,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人命大于天,活人进来死人出去,你酒店还营业!为什么没有关门整顿,等事情水落石出?警方一再核实我的身份,问我是谁。我说:“我是家属,的确没啥人了,都是些与土地打交道的人,不会说不会讲,我们小辈只能冲在前面。”社区警有点扛不住了,出去打电话,接连来了治安警便衣警。还有一个没带证的信访局的人,说:“你们选几个直系家属代表,我们,还有酒店方开个协调会。”会上通报完情况,他们初步鉴定死于疾病因无外伤。舅妈开口问:“怎么通知家属这么晚? ”警察一轮一轮,说有记录有监控按程序办事。一边是一排农民家属,一边是能文能武善于谈判的公务人员。鸡蛋跟石头,没有任何程序漏洞。要么你承认死于疾病,酒店方人道主义赔偿,要么你们家属再去找法医尸检,久耗另立案,总之酒店没啥关系,该营业营业。最后舅妈定夺妥协了,确实没人了,也确实耗不起,入土为安。酒店方赔了点安葬费,我舅舅也就死于疾病。

  当晚父辈们商量就要把舅火化了将骨灰带回去按老家的丧礼放在棺材里做两天法事下葬。我拦住了,跟舅的子女商量,在殡仪馆租个告别厅放一晚,开个追悼会体面地走。幺舅毕竟是商人。米厂同行老板得到消息,齐齐整整来了十几个,在殡仪馆送别了一程,开完追悼会又自发地组成车队将舅骨灰送回老家。大舅和二舅还有些亲戚在家里帮忙,临时置办棺木选墓地风水还有请厨师采买等等。父辈们一致达成意见从俭,因为幺舅子女还小。米厂的有个老板临走时对我说:“这不是你舅的风格,太俭了还是要热闹的下葬。”舅舅一生,是风光的。出殡的那天早上,天阴阴沉沉的,又要下雨,临时选的墓地,路都没有。事情来得太突然,很多人还没通知到或赶不回,村里人到年关了自家事也多,送葬的人并不是很多。到了墓地我顺手拍了这张照片也回汉了。

  这就是我幺舅,像烟花样的人生。享年51岁。

  今年清明,幺舅坟头估计已长青草。事情已经过去几个月了,我还时常留在恍惚里,说不清是对他死因的不解困惑,还是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里,我们后辈的无能为力自责。

  怀念幺舅,谨以此文作为祭拜。

 

 (作者为武汉菲普乐商贸有限公司经理)

 

 

  编辑: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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