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父生前用过的鱼竿

先父永禄老师的业余生活十分丰富，对钓鱼更是情有独钟。不少时候，便“一竿在手，临波垂钓”。

他钓鱼有四大讲究：

一是讲究自制钓鱼竿。他选择又细又长的金竹作鱼竿，先用刀将竹子的各个结巴削光溜，然后用小火一节节熏制，长长的鱼竿显得古色古香。钓鱼线上的浮漂是用大蒜芯作的，在它上面用细线打活节，可以上下滑动，用来观察堰塘里的水的深浅。

这根看起来极为普通的金竹钓鱼竿，我视它为传家宝，几十年来一直与它形影不离，长期带在身边。从老家李家祠堂带到三合二队新村、从杨林市中学教师村带到新江口农行宿舍、最后带到玉带园寓所。只要我人走到哪里，鱼竿就带到哪里。睹物思人，看到它，我就想起与鱼竿结缘的父亲，仿佛看到他微驼的背影、慈祥可亲的笑容，听到垂钓给他带来爽朗、开心的笑声。

令人感到痛惜的是，一天我将鱼竿专门从杨林市坐巴士车带到新江口的途中，被车上一个游手好闲的初中生拆断了。下车后，我几乎流下了伤心和遗憾的眼泪。

二是讲究诱饵。先将米糠用微火炒香，然后拌上一点大粪；或将米在酒中泡一日，第二天也可以用。钩上用红蚯蚓，粗的不行，细的也不行，不粗不细的正好。

三是讲究钓鱼时，选择一个向阳避风有树荫的地方。

四是讲究安静。熟悉的小朋友见他钓鱼，大都远远地站着，一声不吭。如果有好奇的想过来，他便轻轻地摆摆手，小朋友也很知趣地站在原地方不动。

大热天，遇到天气突变的时候，便是他钓甲鱼的最好时机。这个时候，寻一点热牛粪往堰塘里一丢，不一会儿甲鱼便都来寻食。这时候钓甲鱼，便是“坛子里摸乌龟——手到擒拿”。

他外出钓鱼，大多满载而归。一个小鱼篓里有各式各样的野鱼：主要是鲫鱼、鲷子鱼……还有虾子。最讨嫌的是泥鳅，因为钓上了泥鳅，钩很不好取，那时不讲究吃泥鳅。

如果钓到鲩鱼，他便小心翼翼地放生，因为这是农民的家鱼。他钓鱼很讲规矩，即使到农户喂养家鱼的堰塘，农户们也很放心。

遇到熟悉的本家，便有相邀去喝杯热茶，聊聊家常。这时，代看钓鱼竿的小孩大喊：“公公（或太公）有大鱼咬钩了，浮筒都看不见了！”父亲急忙放下手中的茶杯，大步上前紧握鱼竿，轻轻地提着鱼竿，让鱼线牵动鱼儿慢慢地移动，待鱼咬紧了鱼钩筋疲力尽后，猛一提竿，一条大鱼便钓上来了。这个时候，他弯着腰，用清凉的堰塘水把手洗干净，习惯地往衣服上擦擦手，吸一支廉价的大公鸡香烟，坐在小板凳上，低声咏道：“今日天气佳，清吹与鸣蝉……”活像一名老渔翁，怡然自乐！

1966年元旦后，组织上决定他提前退休，松滋一中张念柏校长在会议室专门组织了欢送会，教育局还派人参加。反右以后降薪每月42元的工资打了6折，只有25元，每月按时在杨林市区民政室领取；享受公费医疗。欢送会上，他感慨万千，当场赋诗一首：

五五退休话离衷，

心情难舍一般同。

卅年教育千秋业，

半世沉浮虎啸风。

老夫衰朽少成就，

后辈精明多建功。

长江后浪推前浪，

且看东方出巨龙。

学校安排专人护送他回家，倍感亲切，心情格外轻松。

时逢春节，他拟联一副：

退休归田园虚度五五岁；

歌舞遍城乡欢庆六六年。

在家里这段日子，他过得风平浪静。或到邻居堂哥介人老中医家里摆摆龙门阵；或到比箭小学看看报纸，因为那里的老师不少是他的学生。天气好的时候，一手拿鱼竿，一手提鱼篓，到附近的堰塘里去钓鱼，大多钓有所获。不少邻居，都尝到了先父钓到的鱼，日子过得倒也悠哉游哉！

平地一声雷，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无法无天的红卫兵破“四旧”、抄家，他视之为生命的“虎画”被无限上纲为“黑画”，统统被付之一炬。物质产品毁了可以重新再创，艺术产品毁了难以重生。

置他致命一击的是1969年“一打三反”清理阶级队伍，年近花甲的先父被一张松滋一中革命领导小组公文击中。来文无限上纲，断章取义，无中生有，以“莫须有”的罪名责令三合大队支部组织社员进行批斗。他和三合一队退休教师伍法初二人被民兵押送到三合四队雷滚垱生产稻场，限令低头弯腰站好。“漏划地主”“大右派”“埋在党内的定时炸弹”……的“帽子”铺天盖地，“打倒右派李永禄！”的口号声在山凹里此起彼伏。先父据理力争：“我连一个共产党员都不是，怎么会埋在党内……”他如一头疲惫不堪的老黄牛任人宰割，怎么会容许他分辩。一个农民恶狠狠地把脚一跺：“我再看见你钓鱼，就把你的钓鱼竿折断！”

人格上的侮辱、肉体上的折磨，贫病交加，从此他卧床不起，再也不能以鱼竿为友了。刚满一个花甲仅过了两个多月，一位誉满川鄂两省以画虎著称的“虎啸客”画家，便过早地不幸离开了人世。

（不孝儿李远谘于先父逝世52周年前夕，时癸卯年八月初五晚7时08分）

（作者简介：李远谘，1943年生，湖北省松滋市人，1959年8月参加教育工作。长期担任初中毕业班班主任和语文教学工作，系松滋县第八届政协委员，市作家协会会员，首批初中语文骨干教师，三育人先进个人。教学论文《单元教学八种开场方法》被湖北省人民出版社结集出版，出版有教学论文专集《耕耘者之路》、长篇人物传记文学《虎啸客李永禄传》和《岁月留痕》；诗歌散文集《夕阳放歌》、书信集《桃园佳话》、散文集《往事如烟》、《往事並不如烟》、《庚子春随笔》、《玉带园拾零》；随笔《晨曦者说》。）

编辑：张启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