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初。

　　秋天的某个早晨，一个四川佬腔调的吆喝声由风坪桥的那边传来：“收头发啰!收头发啰!”声音由远而近。桥的这头是一个热闹的小集市，麻雀虽小但肝胆俱全，这里有小百货商店、有生资农药化肥、有修鞋补胎换锁匙的、有菜店早餐店，还有一家废品收购店，那是赵二在外打工挣来的血汗钱开的。

　　此刻的赵二正无精打采地坐在门口。今年的年成好，但他的生意却很清淡，也许是农民丰收了，捡破烂的人少了的缘故吧，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钱。他恨不得自己也去捡破烂。这不，他正为自己的婚事犯愁咧!去年，他好心的姑妈给他介绍了一个山里妹子，长得挺水灵的。双方会面之后也挺满意，如今是家也看了，婚也订了，就只等报期把人接了。可这报期费女方家里开口要一万啦!这对赵二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到哪里去弄呢?去年，看家订婚包括妹妹上大学就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如今这一万又成了他面前的一道难题。眼瞅着别人结婚是欢天喜地的，可他自己呢?却是自己吃着自己的喜糖，口里甜心里苦。他一想起那天的情景就心烦。那天，他带着东借西凑的5000元钱去找姑妈，叫姑妈去给丈母娘说点好话，讲一点情面，说今年元旦就接人。可任凭姑妈把嘴皮磨破舌头嚼烂，丈母娘乃是咬住要一万。惹烦了，她还说：“一万是便宜的，我把女儿养了这么大，一年只一千那现在最起码也得两万了。”当时的赵二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真想吼她几句，那您再养她20年，到时我给您四万。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谁叫你家里穷?年龄又这么大呢?如今也是个奔三的人了，能讨个媳妇还真算是万幸。***的!年龄有时就像一个脓包，它越大就越严重，回旋的余地也就越来越小了。要是以往吹了算了，可如今他真是裤裆里放鞭炮——不敢响(想)了。

　　“喂!老板，你这里有头发卖么?”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赵二没抬头也没惹这洋闲，兀自地望着地面出神。“老板，你这儿有头发卖么?”一个穿得很体面的中年男人又问。赵二这才抬起头来把眼一瞪，没好气地说道：“我这里只收废品，不卖头发。”那位中年男人也不恼，伸手递过一支精装“白沙”烟，和颜悦色地说：“小兄弟，我们来合伙做一笔生意，如何?保证你有钱赚。”他边说边掏出火机给他点烟。赵二一听说有钱赚，小眼球子顿时冒出了亮光，把烟吸得像烧火粪土一样：“啥生意?”中年男人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公司委托我常年在外收购头发，每年要完成1000公斤的任务。我想在你这里设个点，帮我收购头发，以每公斤160元的价格回收。你看咋样?”赵二没吱声。中年男人随即又道：“我可以先预付2000元的定金。”说完，他从那精致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叠钱来数了数递给赵二。赵二没接，他犹豫了，也惊愕了。他寻思：天底下竟有这等美事?在我们这里最多也只收个30块钱一斤，可他却收80。那我不要赚肥了?那位中年男人仿佛看出他的心思，忙在公文包里掏出身份证以及相关证件说道：“我和你签订一份回收合同，要是还不信的话，我可以把身份证押在你这儿。”说完把身份证和钱放在他那张破条桌上。赵二觉得他语气诚恳，待人也挺真诚，决定抓住这个赚钱的机会。于是，两人便签订了一份合同，一式两份，双方在上面签了字盖了章。中年男人走时撂下一句话：“过一段时间，我来看看收购的情况咱样。”赵二欣喜地拿过钱望着那张身份证：“王来金，1950年5月18日，四川省成都市xx镇xx街5号。他又看了看那份合同，合同书上面写着收购头发500公斤，已预付订金2000元。暂住地址：松滋市新江口镇车站旅社四楼15号房间，手机号码：13558687888。”当晚，赵二便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赚了好多好多的钱，在市区买了一幢漂亮的房子，还卖了一辆崭新的“五羊”摩托车，腰里别着个手机，驮着他的女友在路上狂奔。

　　第二天，赵二起得很早，在店门前挂了一个木牌，牌子上用红油漆写着“此处大量收购头发”的醒目大字。可这一天他却在失望中度过了。到了夜晚，赵二在床上翻来复去地怎么也睡不着，他隔壁小百货商店里放出的音乐吵得他心烦意乱。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如今这年月女人比男人挣钱，隔壁百货店老板的女儿小芳才18岁，去了一趟广州，只一个冬天就赚了***的十几万。回家后盖楼房屋像撑伞，房子里装潢得像皇宫，家用电器高档商品是样样俱全。可他自己呢?在外打了两年工却抵不过别人干一个冬。他有点想不通，自己也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怎么就抵不过一个娘们?他什么事都敢做，吃苦的精神也有，可就是寻不到赚大钱的门路。钱啦!到哪里去挣这么一笔钱哟!赵二的心里真是愁肠百结，可如今回收头发的事儿又没得个着落，仿佛他眼前的一切梦想又成了泡影。

　　好不容易天亮了，赵二起了床来到仓库里，把所有的废品都清理了一遍，门前也收拾个干干净净，就又坐在门口望眼欲穿了。到了下午，他终于看见一位青年小伙挑着一担东西匆匆地朝这边走来。赵二有点喜出望外。果然，那位青年便来到跟前，放下他手中的担子，用毛巾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珠跟赵二打招呼：“老板，你这头发收多少钱一斤?”赵二说：“我给你一个高价30块怎么样?”“30块不卖。”“那40块好了。”“40块也不卖”“那你要个啥价钱?”赵二显得有点不耐烦。“至少60块。”“好!60块就60块。”赵二在心里一盘算也有得钱赚，提起那两大袋往磅秤上一称刚好25公斤，就豪爽地付给那位青年3000块钱。青年小伙拿着钱笑眯眯地走了。

　　过了三天，那个叫王来金的中年男人开着货车过来了，一见面就问：“老板，头发收了多少?”赵二说：“只收了30公斤。”“那我就先收下你30公斤。”王来金在磅秤上复了秤，在心里一盘算扣除订金2000后，还要给赵二2800块钱。赵二接过钱，心里那个喜呀!真有点情不自禁哟。这是实实在在的钱啦!只短短三天的时间他竟赚了一千多，没想到这钱赚得这么容易。王来金看着他那高兴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小伙子，好好干，有钱大家赚。来，祝你好运!”说着伸出右手与赵二握手道别。

　　自从王来金走后，赵二的生意是火红得不得了。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是每天都有人给他送货过来，而且每天的人都不一样，也都是外地人。到了第八天来了一位妇女，赵二说手头上没钱了，那位妇女显得有些遗憾的样子挑着担子就走了。很快一个星期便过去，到了第九天，他估计王来金会来，便坐在门口盼望着。心里也开始盘算起来，这几天他赔尽了老本一共收了65公斤，这回可又要赚***的2000多了。可是到了晚上连个王来金的人影也没见着，这可急坏了赵二。他开始高亢的情绪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他想：王来金会不会来呢?他是不是在别的地方也设有点耽误了?要是他不来的话，我卖给本地最起码也得亏个三四千。想到这里，赵二的心里顿时打了个激灵，好像悟出了点什么。他猛地走进仓库，把所有的袋子都打开。他发现其中有两袋子头发似曾相识，那正是他第一次卖给王来金的那两袋子头发。他清楚地看见头发里面还掺杂着的猪毛，那是他亲手掺进去的5公斤猪毛呀!只不过王来金那狗日的换了个包装而已。赵二的头“嗡”的一声：“天啦!我上当了，原来这几个卖头发的是一伙的，我钻了他们的笼子。昨天来的那个婆娘肯定就是来打探我虚实的。”他立马到百货店里给王来金打电话，但电话已关机。随即他租了一辆摩托车来到王来金居住的旅店，但房间里早已空无一人。他又问旅店老板，老板说：“是有这么一个人，他们一伙六七个，说是到这边来做大生意的。但昨天下午却突然退房走人了，也不知去了哪里。”赵二只觉得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