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老屋的后面有一棵桃树，在桃树的后面有一条公路，在公路的后面是一望无际的麦田。麦田的正中央有一座坟，坟里埋着一位年轻人。尽管这位年轻人与我们家不沾亲也不带故，但每到逢年过节时，爷爷总是要带着我一起去给他烧几柱香，烧一些纸钱，然后，再放一吊鞭炮扔在半空中“噼里叭啦”地炸响。临走时，爷爷还不忘给他多磕几个响头。爷爷磕头是真跪真磕，(真跪真磕就是不垫东西，不做样子，才显示诚意。)遇到下雨或者下雪时，地上满是泥泞，他也不怕弄脏衣服，额头上沾满了泥巴，满脸忏悔的样子，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他边磕头边喃喃自语：“唉!我这一辈子从没做过任何亏心事，但除了对不起李家。这世上没有后悔的药啊!我真不该叫喊那一嗓子，也万万没想到那一嗓子就断送了一个年轻娃儿的性命。李家唯一的一个儿子，是我害死了他。我欠李家一条人命啊!”爷爷的双手使劲地抓着头皮，陷入了深深的懊悔自责之中……
时间穿越光阴的隧道回到了上世纪70年代。那是第一个秋天的清晨，东方出现了鱼肚白，一个婴儿呱呱坠地，降生在一个书香门第的家庭。那个婴儿就是现在的我。当接生婆把我抱给爷爷看时，爷爷见是个带“把”的，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因为，在当时我们大队里总是留传这样一句话：“爷爷喜欢头孙子，爹妈喜欢断肠儿。”于是，爷爷便连夜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所有的亲朋好友。那时候不像现在有车，交通便利、信息灵通、有网又有手机，有一辆自行车就算很富有的了。而爷爷就是当时生产队里买第一辆“永久”自行车的人。他骑个自行车奔走相告，到处发喜糖请客。爷爷跑得最远的一个亲戚就是陈家冲他姨妹(我的姨婆婆，)那里，不仅路远，而且山路难走，还要翻山越岭。那晚回家时可把爷爷累坏了。他手上还带了一棵在姨婆婆山上挖的小树苗回来，说是给孙子栽一棵桃树，让他长大了有桃子吃。这桃树叫作五月桃，果实白嫩水分多而且又甜又大。当时，爷爷奶奶为栽这棵小桃树苗的位置还闹了很大的分歧。他们俩意见不统一。奶奶说要栽在屋前面，爷爷说要栽在屋后面。他们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奶奶说：“你栽在屋后面，以后树大了结桃子了就不怕被人偷吗?屋后面是一条公路啊!来来往往的人又多，只怕桃子还没熟，就被人家偷个精光，那我孙子还吃个屁啊!”爷爷说：“你栽在屋前面，但前面是一个湖泊，到时候树上结了桃子，孙子拿个竿子去打桃子。桃子纷纷掉入水中，他就会到水里去捞，万一栽到水里怎么办?而我们又都在地里忙，你就没仔细想一想后果?到底是孙子重要，还是桃子重要?”奶奶拗不过爷爷，最终桃树还是栽在了屋后面。
桃树在爷爷的悉心照料下长得飞快，没想到第三年的春天就已经超过爷爷的身高了，而且还开了几朵花结了几个果实。这就真验证了家乡的一句俗话：”桃三果四杏五年。”而我呢，在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精心呵护下，也跟桃树一样长得很茁壮。三岁的我也能说会跑了，常常也围着这棵桃树转圈圈，希望它快点长大，多结果实。
到了我八岁那年，桃树已经长到碗口粗了。那年的春天桃花开得最多最鲜艳。我喜欢看桃花，也喜欢吃它的果实。桃花让我感受到春天般的美丽，而果实让我享受到美味和充饥。那一年我上小学一年级，五月却发生了一件令我终身也难已忘怀的事情，也是爷爷开始背负着沉重的良心债的那一年。
一天的晚上，我放学回到家里，却发现我家屋后面的桃树四周围了好多人，吵吵闹闹的、哭哭泣泣的。我放下书包挤进去一看：啊!吓了我一大跳，地上躺着一个死人，屁股上还插入一根千担，地上满是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土地，惨不忍睹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跑去问爷爷，爷爷已是痛不欲生。奶奶才告诉我实情。原来这个年仅20岁的年轻人是李家的硬劳力，正在帮队里收割小麦。小麦都已经用草腰子捆好了，他拿着千担去地里挑小麦，然后挑到打谷场。在返回的路上，他经不起这树上桃子的诱惑。于是，他便把千担插进树旁边的泥土里，然后爬到树上偷几个桃子来解渴。刚爬到树上，就被从外面回来的爷爷发现了。我爷爷一声怒吼，吓得他慌忙从树上溜了下来。可是不幸的事情发生了，由于他插入地上的千担插得不够深，再加上地上的土也被我和几个玩伴踩得很板结。千担的倾斜离树身不远，正好对准了他的肛门。顿时，血流如注染红了整条千担，人也瞬间倒地而亡。爷爷当时就吓傻了。后来是父亲和几个舅舅来处理他的后事，也陪了他们李家不少的钱，几乎倾家荡产。
爷爷经过那件事后，第二年头发就全白了。才50多岁的他，人一下子也苍老了许多。他一气之下用斧子把那棵桃树拦腰砍断，从此也就忧患成疾。十年后，爷爷在悲伤中去世，我们也离开了那个伤心之地，搬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我呢，也因无钱读书，辍学在家，放了几年牛，然后，因生计流落他乡。
时间过得好快啊!在外漂泊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在一个深秋的早晨，我回到了久别的故乡，故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的老屋已经不存在了，现在成了别人家的菜园。而那根老桃树桩依然还存在，只不过桩上系了一头黄牛。那头黄牛不是耕地用的，而是主人过年时用的。那头长得很壮很结实的黄牛，吃饱了喝足了正躺在地上午睡哩。黄牛嘴里在反刍着什么，似乎它好像也在思索着什么……
编辑：杨东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