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文友、南京市公安局六合分局民警李国宏快递来的他的作品集时,一开始我以为是一本杂文集,拆开包装袋一看,书名:《茉莉花开茉莉香》;浏览了一下目录和内容:“六合民间礼仪”“溪口行”“香港掠影”“金牛湖游记”“悠悠粽香”……原来这是一本彻里彻外、地地道道的散文集。一时,我发觉,我与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可有一比:祥林嫂承认自己“真傻,真的”,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不知道春天也会来。我呢,也“真傻,真的”,长时间来,我单知道李国宏码字,最早是为报纸投稿的消息、通讯、小评论等新闻作品;后来有了转变和突破,写得多,不时见诸报刊的,是杂谈、杂文;偶见报刊上有散文发表,那也不过是“搂草打个兔子”。由此,我认定李国宏是操持杂文的,加上经常在全国杂文年会上碰面,更强化了我对他写作爱好和写作体裁的这一“定位”。我不知道,不知道这人写散文,好生了得,不仅数量多,质量和影响也不俗(有的篇什,能登上《西安晚报》副刊这块“名家必争之地”,便很能说明问题)。实践证明,我对小李子(自打认识以来,我一直以我老朽的年龄优势,居高临下也不无亲切地这样喊他)、对小李子的创作概况,了解得还很不全面,他的散文创作,才是他写作的主打产品和强项。
写了这么长的“开场白”,书归正传,谈点对《茉莉花开茉莉香》这本散文集的读后感。
收入《茉莉花开茉莉香》集子的文章,“附录”之外,共有106篇作品。这106篇里,除了《宁夏印象》《溪口行》《香港掠影》等十余篇作品属于写外地内容的作品,其余的八九十篇,都是作者对自己家乡“南京六合”风土人情、风物风貌的记述、描画。
对散文创作,我国散文大师秦牧当年有言:写散文,最不能丢的是 “思想的红线”,即用一个醒目深刻的思想,把看似散乱的一大堆材料,贯穿成文。若把这一个个事件喻作“珍珠”,真可叫做“红线穿珠”了。
在秦牧这一形象比喻的基础上,有人将散文与小说的写作进行比较:散文和小说的创作,都要建立在细节的描写和叙述的基础上,但细节的排列组合方式不同:小说组合细节是“以盘盛珠”,而散文则是“以线穿珠”。
读了《茉莉花开茉莉香》里的全部选文,我觉得本书作者对散文的写作,已经懂得和把握了“以线穿珠”的写作要领、诀窍。通过对这一要领、诀窍的运用,让自己对家乡,对家乡美的感受、体验,对家乡以外旅游地的踏访、体验,在每篇所遴选的材料“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后,接着用一根红线穿起来,穿出一条人见人爱的项链,体现了整篇文章诸多材料和细节的“形散而神不散”。拿《喝酒》一文来说,通篇围绕一个“酒”字,以酒的事理即酒文化为线索,将酒的外形(似水)、性状(如火),酒的种类,酒与人类的情感,酒桌是个小舞台,酒与诗,喝酒与人生,酒的异闻、趣事为顺序,次第展开叙写、描述,既涉猎到苏轼、李白、杨万里、李清照等与酒有关的古人、古诗(词)、古事,更大量辑录了当下官场、坊间,方方面面,林林总总,与酒有关的社风民情,世相百态,信息量不可谓不大。但由于作者胸中有红线,穿珠如探囊,故而,文章写得不疾不徐,有条不紊,娓娓道来,脉络分明。尤其是文末挑明,饮酒当“以量为主,量以内,是酒仙、酒圣;量以外,就是酒鬼”,和“酒好,可千万不要贪杯哟”,既是作者对广大爱酒者的友情提示,也不啻是对喝酒没出息,常常“吃白酒的亏,上啤酒的当,最后倒在红酒上”的酒鬼们的冷嘲热讽和当头棒喝。这样的文字,虽长达1800多字,让人读来饶有兴味,亦不觉其长。
写散文,所用的笔法,多是叙述和描写,也有议论、抒情。但议论要着边际,抒情贵在有真意,抒真情,避免像杨朔的一些作品那样,为迎合某种需要,故弄玄虚。如《荔枝蜜》一文的结尾:“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小蜜蜂。”在今天看来,这大老爷们,有点装嫩、耍酷的味道;而他那篇写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一度被人认作是现代散文典范的《泰山极顶》的结尾“有的同伴认为没能看见日出,始终有点美中不足。同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其实我们分明看见另一场更加辉煌的日出。这轮晓日从我们民族历史的地平线上一跃而出,闪射着万道红光,照临到这个世界上”,今天读来,联系到当时的国情,被吐槽“蓄意拔高”“太过矫情”,算不上中伤。
《茉莉花开茉莉香》中的文章,就没有这种耍酷和矫情。文章虽大都在当地报刊发表,未能登上国家级的大报大刊名报名刊,但文如其人,写得比较实在,淳朴。由于作者像鸟儿爱羽毛一样挚爱着自己家乡,对家乡的文化传统、风土人情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对家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观察得仔细,体会得深刻,写家乡,咏乡情,便能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由近及远,“长拉短吊”,联想得自然、丰富。也正因为行文句式、词语的选用去奢华,戒粉饰,不屑于造作卖弄,倒能于托物寄情、物我交融中,不时营造出富于六合色彩和李氏风格的“独家产品”。你瞧,《油菜花又开了》一文里,描写“直至四月上旬……油菜花大面积开放”时,作者眼到,心到,神到,笔到:“仿佛几天时间,整个村庄漂浮在油菜花的海洋里。”诗有诗眼,文有文眼,凡是构思精巧、富有意境或写得含蓄的诗文,往往都有“眼”的安置。“漂浮”一词,用在这儿,就是文眼。它与当代著名作家肖克凡写滇东罗平县油菜花的游记《花海与瀑布》,“不容你走思,也不容你分神,一大片金黄色倏地扑进车窗,不由分说灌满你的视野,沐浴你的周身,让你跌入一个金灿灿的世界”一句中的“跌”,有异曲同工之妙——恰如王安石“春风又绿江南岸”里那个“绿”字,动感十足,画龙点睛, 扮靓了金句,盘活了整篇作品。若换成其它词,还会这样传神吗?《乡村鸡鸣声》第二段,作者这样写:“乡下人一般是清明后才育雏养小鸡。到枣儿快熟之际,小公鸡已长有一斤的样子,羽毛的颜色开始鲜艳,还没有长出漂亮的尾巴,却已开始牙牙学语,好闹喜动。一入夜,这些小家伙不分时辰,竞相亮嗓。叫声不像成鸡那般圆润悠长,声音粗而嘶哑,往往像唱歌的人起高了调儿,叫一半就嘎(戛)然而止。”大家看,这句“像唱歌的人起高了调儿”的比喻,生动不生动,新鲜不新鲜,形象不形象?的确生动、新鲜、形象。不是从偏僻的乡井走出来的孩子,不是在农村过过苦日子又能在苦日子里对未来抱持美好憧憬的人,不是对农家生活有着刻骨铭心的深切体验和感受,同时又诗意栖居,慧眼独具,观察细致的有心人,单凭在书斋里在“高大上”的象牙塔里,绞尽脑汁,冥思苦索,能写得出来吗?还有呐,《儿时的记忆》之“水塘”部分,作者这样写:“村头的那口塘,是女人的大塘,男人挑担水就走了,女人们却要泡在这里,搓呀,捶呀,揉呀,需要很多时光”,“每天,老远就听到她们的嬉笑声,有数落丈夫的,有抱怨孩子的,更多的是绘声绘色地说着女人的事……”,而“塘水漾动(不如改作“荡漾”)着圈圈涟漪,像一位慈祥的老祖母,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看着,微笑着。”大家看,这个“像一位慈祥的老祖母”的比喻,是否够得上出神入化,石破天惊?我这样想:一个散文集子,这类比喻当然是韩信的将兵多多益善。但降格以求,不用多,哪怕整个集子里只有这样的两三篇,哪怕某几篇文章中只有这么两三处抑或一两处,也蛮不错。实际上,《茉莉花开茉莉香》里,这类出彩、传神的语词、语句,的确并非比比皆是。但人们不会苛求它,只要它能像现在这样写嘛嘛像,写嘛嘛香,让偶有亮点的文章道出眼中物、心中情,那就值得称许了。
当年,我国著名导演谢晋说“电影是一门遗憾的艺术”。照此说,任何一位作者发表的文章、出版的集子,只要里边不排除存有或多或少这样那样的缺点、不足、疏漏、疏忽、疵点,也便都成了“遗憾的艺术”。李国宏的这本散文集也不例外,集子中亮点不少,不足和疵点也如影随形,偷偷跟进。如52页上把“不咋的”错为“不匝的”,103页上把“鳞次栉比”错为“鳞次节比”,201页上把“中肯”错为“衷肯”,或因不甚了了,或因校对不细,造成了文字硬伤;而81页上“连翻晒枸杞子老汉的脸也被映得喝醉了酒似的满脸通红”、133页上“格外备受恩宠”和242页上的“仿佛似一曲多声部的大合唱”等修辞、用语,均语义重复,肥胖臃肿,影响颜值和内秀。尽管这些错讹数量不多,分量很轻,对一篇文章对整个集子来说瑕不掩瑜,但毕竟羞人答答,需要引起作者今后注意和警惕。
相信,随着“小李子”国宏各方面知识的不断丰富和更新,人生事业和视野的不断演进和开拓,写作经验的逐渐积累和提升,他的散文写作以及杂文等其它文体的写作、技法和成就,都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我们期盼着。
写于2018农历戊戌狗年正月初一至初五,清明节前改定
(李国宏简介,笔名李尚儒,职业警察,南京六合马集人,江苏作家协会会员,江苏杂文学会会员。上个世纪80年代撰写新闻稿件,90年代开始从事文学创作,现已在报刊上发表散文、随笔、杂文、时评400余篇,获奖多次,20多篇作品编入丛书。)
(彭友茂,山东《临沂日报》高级编辑,中国写作学会理事,现已退休。出版集子:《学会扔香蕉皮》《凭杂文能找到朋友》。北方文艺出版社2015年年9月出版的《中国当代杂文家》有其专文记述。)
编辑:杨东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