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并不是科长，只是机关的一名普通门卫。每当人们偶聚门卫室闲聊时，只要他认为观点是错的，不论君民人等，连鸡毛蒜皮的事他都会认真干预，严肃辩论，有时还认真得简直要上法庭较量。因此，他落下了个抬杠的名声。他己年过天命，很多比他小一大截的干部为了尊重他这位老同志，便给他送了一个“科长”的桂冠，这就构成了他今天的名字。

　　人们喊他科长，他不推辞，他甚至觉得顺理成章。因为很多参加工作不久的小伢、小妞，不少人都挂上了科室的副职，按他的资历当个科长也不过分。在他看来，你相信我，给我任个一官半职，我干得了;你不相信我，我决不会伸手要个啥长的。而且，他从来就鄙弃那些只想当官不会干事的人。

　　偌大一个机关，连家属小孩足有200多号人，有说他好的，有说他歹的，而最不满意他的是巫副主任。这可不是好玩的，因为巫副主任是他的顶头上司，在人事改革推进到进行双向选择的今天，巫副主任一句话就可能结束他的门卫生涯。

　　巫副主任太了解杠子科长了。巫副主任说杠子科长叫犟死一条牛。而真心把杠子科长读懂的人莫过于杠子科长的老婆裴珍。他俩是摇窝里开亲，她小他一岁。他们的配对属于先结婚后恋爱的那种。恋什么爱呢?裴珍说：“要不是先人锁定了我的终身，我才不会瞎这只眼哩!要不是我占了他的窝子，恐怕再也不会有女人光顾到他的头上……让他一辈子打光棍、当杠子吧。”

　　这是裴珍与其它女人寻欢作乐时说的笑话，当然也代表了她烦恼时的心声。其实，杠子不嫖不赌，也不抽烟，每月的收入全额向老婆上缴。他唯一的爱好是喝酒，斤把的量，但他把量拿得很紧，因此很少喝醉，即使醉了，也还能掌控自己的情绪，从来不借酒发疯去粗言糙语的伤害任何人。就是面对他不喜欢的巫副主任，他也仍然禀承小声气说大话的心态。这是他祖先的优良传教，他念念不忘。

　　杠子从来不是那种心胸窄狭的男人。他对老婆放心放手放胆。裴珍原来是县化肥厂的出纳会计，因企业解体，她被招聘到一家歌舞厅当收银员。她长得像模像样，而且嗓音好，连难度很大的高音歌《青藏高原》她都能把嗓子调到极致，最终博得掌声雷动，邀请她跳舞的也不少，也会偶然招惹涎皮赖脸的男人同她邪邪水水地纠缠，她都以有病为托辞把他们甩掉了。杠子五音不全，唱不好歌，也不爱跳舞，因而，他对歌舞毫无兴致。但他每隔十天半月也到舞厅坐坐，看看裴珍的婀娜舞姿，高兴地笑一笑，几分钟后就离开了。

　　裴珍打心眼里佩服杠子的这些优点。所以他们不需要筑碉堡、埋地雷，甚至动枪动炮地打婚姻保卫战。

　　果真印证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的那句名言，杠子就是杠子，杠子就是喜欢抬杠。有一天，杠子到乡下帮助父亲割早稻，他在黄谷田里捉到了一只大乌龟，欢天喜地回家给老婆报喜。

　　“这王八曾经卖到270元一斤，蛮贵重的。”裴珍高兴地说。

　　“王八是团鱼，这是真正的野生乌龟!”杠子教训对方说。

　　裴珍皱了一下眉头，反驳道：“人们经常讲，书中也经常写乌龟王八蛋这句话，你怎么解释?”

　　“那是习惯用语，不是凭证!”杠子本来就是黑红的脸，这下就更红更黑了。

　　“这是王八!”他烦。

　　“这是乌龟!”她犟。

　　“……”谁也没有让谁。

　　杠子抬起杠来不论对错，是从来不认输的。

　　“乌龟王八反正都一样。”她很勉强地笑笑。

　　“这是本地野生大乌龟，原生态的，乌龟就是乌龟，王八就是王八，是王八就不是乌龟，是乌龟就不是王八，乌龟王八绝对混淆不得!”杠子认真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

　　……

　　他们足足辩论了两顿饭的功夫，结果呢?结果是谁也不服谁。

　　第二天，杠子要宰乌龟了，又拿王八说事，俩人争得喉咙发燥。裴珍才用手指悄悄地戳了一下杠子的额头说：“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王八不是乌龟?我是故意校验你这条老牛筋改好没有。

　　杠子斜了裴珍一眼，嘴角抽动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出来，就弓起身子去剁乌龟。

　　还有一次更有趣。八岁的儿子放学到家，一撂书包就走到饭桌前问父母说：“你们回答我一个问题，究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杠子盯了儿子一眼，仍然很专注地往杯子里酌酒。

　　裴珍诧异地问：“这是谁要你回答这种头疼的问题?”

　　“是数学老师!”裴珍和杠子愕然了，又不敢非议老师，在孩子面前必须有树立老师的绝对权威：这是家规。

　　“应该是先有鸡。”裴珍软口地说。

　　“不对，一定是先有蛋!”儿子的声调像木板上钉钉子。

　　“应该是先有公鸡!”杠子接上火了。

　　“唉——，老师从来就没说公鸡!”儿子很惊讶地把“唉”拉得很长。

　　“没有公鸡的母鸡蛋是孵不出小鸡的，肯定是先有公鸡!”杠子的剑眉倒竖，活像一只即将开赴战场的决斗鸡。

　　……儿子当然弄不懂其中的奥妙，裴珍觉得不便给儿子解释。

　　“肯定是先有鸡蛋!”儿子据理力争。

　　“绝对是先有公鸡!”杠子把酒杯一蹾，横起眼睛说。

　　儿子老子争辩的气氛渐渐吃紧。面对这道毫无价值的命题，心里透亮的裴珍认为必须给儿子一个满意的交待，就说：“这是科学领域的疑难杂症，不是我们常人能回答的，不要把精力放在这种无休无止、无花无果的争论上，只有把它留给以后的科学家去解决!”

　　儿子服了妈妈的话，便表态今后坚决放弃对这个问题的思考。

　　但是，杠子不服。杠子觉得今天的争议很有价值，他认定自己是第一个把公鸡提到这一命题的人，他大言不惭地宣布自己发明了“公鸡论!”，那种骄傲感不亚于在黄谷田里捉到了一只金乌龟。

　　以后，杠子又同裴珍辩论过好几场。裴珍总是让着他：因为他毕竟不是那种道德沦陷、情感崩溃的人，换句话说，他还是个有缺点的好男人!由于有了裴珍高超的“烹饪”技巧，一家人生活得实在是蛮滋润的。

　　搞门卫并不轻松，除了负责安全保卫外，还要打扫院子内外的卫生，还包括机关干部上下班打铃。一天，杠子科长因打扫院子的水沟，迟打铃一分钟，被巫副主任狠狠地“克”了一顿。不到一个月，又出现了一次类似问题。巫副主任十分恼火，要他立即写出书面检讨。杠子科长觉得背理，还是在16开文稿纸上写下了三句话：“两次因为打扫卫生延误了打铃，今后一定要科学安排工作，狠抓打铃不放松。”巫副主任一看又好气又好笑，决定责令他重新进行书面反省。就在当天下午4点，巫副主任才红着脸进机关大门，足足迟到了两小时。杠子科长乐了，赶快去拉电铃。巫副主任吃了一惊，急忙喊：“你疯了，这是打的什么铃?”杠子科长不慌不忙地回答：“这是欢迎你跳舞胜利归来打的上班铃!”巫副主任的脸顿时青一阵白一阵，气急败坏地指着杠子科长的鼻子就骂：“你，你，你，你真是发了神精病……”杠子科长抢过他的话题说：“你要再挑我的刺，我就拉你到工商局长那里去评理!”巫副主任自觉理亏，便一边走一边嘟嘟哝哝地爬上了办公楼。打这以后，巫副主任再也没有催杠子科长重写反省了。

　　不久，机关推行“压副减员”的人事改革：压副，就是减少副职;减员，就是压缩编制，搞人员分流。杠子科长选择了其中一种分流形式，立即写了病退申请书，很快得到了组织的批准和表彰。而巫副主任觉得自己的职务来之不易，日夜忧心忡忡地差点病例，至于何去何从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三个月后，杠子科长如愿以偿地离职回家，和妻子裴珍一起申办了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核准的名称叫“珍珍酒店”。开业那天，市工商局和市个私企业协会分别送去了贺礼和花篮。

　　巫副主任因涉嫌参与了一宗震惊全国的经济大案，被检察院连夜带走了。又有人说他被“双规”了，反正人是出了问题，而且问题很大。杠子科长听到这个消息，脑壳一炸，半天没说出话来。裴珍问他怎么啦，杠子科长怜悯地说：“我不相信老巫的事有那么严重!”

　　（中国书法协会会员，中国当代硬笔书法家，中国东方书谱书画研究院院士，中国百科全书编篡委员会特邀编委，北京市写作学会会员，湖北省杂文学会会员，松滋市作家协会个私协分会主席，已出版文学作品集《冯广云文集》）

　　编辑：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