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那年支农我住在你们家。50年过去了,今天我要写你!
——题记
(一)
那辆泰山牌拖拉机把我们10来个人抛在公路边,又突突突地返回镇上去了。我们翻山越岭走了七八里路,才来到一个生产队屋的打场。场上站着的坐着的有很多人,多半都是中年妇女。我们一到,大家就围住了我们。这是被通知来接支农教师的社员们。一阵问长问短叽叽喳喳之后,我的10来个同事就被各家各户领走了。
只有一个我,还没人要哩。我有点恓惶,更有点难堪。老师们比我嘴乖,比我灵活,一会都找到了住户,我自知我在哪里都表现得木讷弱势,虽然也长得平头大脸,但没有一丁点能吸引别人眼珠的地方。
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位30来岁的大嫂,齐耳短发,紫红花格子的凉衬衫,黑色长裤,那圆脸,那身段,都透着青春的气息。她向众人一笑,转身向一位拿着水笔在登记的中年汉子说:
“队长,这位小兄弟,不,我说错了,——这位小老师,我选下了,我抢走啊!”
她显然是为了解除我的难堪,才这样高声响亮地说。
她姗姗地走到我的身边轻言细语地说:
“兄弟,——唉,我总是说错……老师,不嫌弃的话,就到我家住吧。”
啊,谢天谢地,我总算有了落脚处!那年我19岁,一直蹲在学校,没见过多少世面。她从我的手里接过了挎包,侧着头望我笑。众人也望我笑。我不知道他们是在笑我的窘态还是笑她的“抢走”。我也不知我的脸红没有,只觉得热热地发烧。
她发觉我在这样的场合不太受用,便急急地背着我的挎包,夹着我的行李,低声说:
“走,兄弟,跟我来。”然后,她又扬一扬左手,高声对场上的社员们说:
“我们先走啊!嘻嘻……”
时近傍晚,落霞满山。青山绿水和农家,尽在这赭红的背景中。
我极少来到这样的深山中体验。在暗绿的松林和橙色天光的底幕上,镶嵌着远远近近飘升的炊烟和绽放着的美丽山花。似悠远而又贴近的溪水声,细长而单调的蝉鸣和浑厚的山鸡扑腾声,都随风来自山下岭上,好一幅大自然的音画作品,让我应接不暇。我便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在这山间蜿蜒的小路上。
她矫健地走在我的前面,齐耳的短发在晚风中飘动,紫红花格子的凉衬衫,后背上浸出了微微的汗渍。我终于忍不住 :
“嫂子,”
“哎——兄弟!”她朗声答道。那声音好甜美好清亮!
“嫂子,让我自己拿,看你累的!”
她也许是真的累了,把行李放下来,抹了一下额上的汗粒,用手指着不远山脚下的一户人家说:
“不用嘛,快到了,烟囱冒烟的那户就是我们家。”
我听了感到特有的亲切。就是这“我们家”而不是“我的家”让我觉得温暖亲切。这是我的父母兄嫂经常对我说的三个字。
她回过头来望我一笑。啊,这张桃花般的脸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
我终于从她手里夺过了挎包,跟着她向那户陌生的农家走去。
一路上,她不停嘴地说这说那。她说她们村是区里的先进村,村里人都不富,但个个都是大好人;说她家里人都没文化,但个个都知情在理;说她自己就是嘴快,但口直心软,谁都喜欢她。
我不住地“嗯”“嗯”,一会就到了她的家门口。一条小花狗跑出来迎客,倒把我吓了一跳。
“别怕,它知道你是我们家的贵客。让它先闻闻你的气味,它以后就记住你了。以后你叫它小花。”
小花嗅一嗅我,围着我转了一圈,就喜颠颠地跑到菜园篱笆边撒尿去了。
“妈,我们终于接到了一个,小伙子,小兄弟,……”
“哦呀,这好,快进屋来呀!”随着这爽朗的说话声,屋里亮起了灯光。我回首来路,已经依稀。初夏的暮霭和清凉,开始填充这个小小的山村。
(作者简介:杨德春,湖北省松滋市街河市镇向上中学退休教师,湖北省诗词学会会员,松滋市作家协会会员,松滋市东方书院特聘撰稿人)
编辑:张启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