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连载: 孽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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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日期:2019-03-24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杨德春】   阅读次数: 次 [ 关 闭 ]

     

  傍晚,我来到滨江花园浏览秋色。凭栏眺望松江,它没有了曾经令人寒战的豪壮与喧嚣,眼下是半江碧波如翡翠,静静地蜿蜒东去,令人心旷神怡。偶尔有一只两只白鹤,在蓝天白云下扑颠扑颠地飞过,也许是在专心效仿“落霞与孤鹜齐飞”吧。因为它们的笨拙,倒带给了游人们无限的自然质朴美感。

  “啊,老师!”一声清亮的呼叫,打断了我仰望长天的遐思。我转眼一看,两个中年女子已站在我的身旁。

  “老师,我是水君,您还记得我吗?这是我姐姐子欣,您应该记得的。”

  哦,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今生难忘!

  我们这30多年不曾相见的师生和朋友,今日邂逅一见,好生亲热。我们就这样地在天光水色的辉映下,讲了一大堆俗语情话。稍后,水君便收敛笑容,情切切地说道:“老师,莲姐,您一直记得她吧?她,死了!”

  水君所谓的莲姐,就是当年莲和我要好的时候,常上我们学校去,我的学生们藏着青春的嫉妒心而又亲切称呼她的名字。水君见我震惊,见我愣住,怕我没听明白,她顿一顿,又说:“是去年秋天,莲姐,她死了。”

  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她怎么会死去?这样的好人,怎么就这样过早地死去?子欣也凄然地说:“是的,遭了一生的孽,受了那么多的磨难,就这样走了!”

  一时间,眼前的明丽秋色,身边的久别好友,倏然消失,好多尘封的画面,无序地叠印在我的脑际,那么模糊,却又那么清晰!

  ……

  我最后一次见到莲,是我还在官坪中学任教的时候,至今也有二十八九年了。

  那是一个春末的上午,课间休息时,我站在三楼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凭栏远眺,歇息一会。忽然间本班学生陈晓娟走到我身边,轻声说:“老师,我是陈玉莲的侄姑娘。您还记得她吗?”

  啊,我一时愕然了,慌忙说:“哦,你好,我记得她的。她是你姑姑?你怎么一直没有告诉我你是她的侄女?她好吗?”她没有回答我的询问,接着就交给了我一封信。

  信是陈晓娟的姑姑、也就是我的莲友写给我的。那清秀的字体,那委婉的语气,我似乎有些陌生而又分明地那么熟悉!这是我们分别近20年后我第一次收到她的信。拿着这皱巴巴的信纸,我就感觉我正握着莲的手。我感触到了她当年的纤手的柔软细嫩。我感觉到了她那微微的体温,正在通过我的神经传导着。我感觉到,她又在害羞地看着我。信封上的手汗味,让我又嗅到了她当年的秀发的暗香。—— 一切都在一瞬间复苏过来了!

  信不长,概略地告知了她的一些近况,主要是说想见我,要我选择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约她一见,她要看看20年前的我现在啥样了。

  晚上,我找到晓娟,交给了她一封给她姑姑的信。在信中,我不敢像当年一样放肆地用情,只邀请莲来我家一见。我想,聪明伶俐的莲是会理解我写信时的心情和环境的。夜里,我费了好多口水,妻才同意了,并答应到时候好好款等她。

  后来,我就一直盼着莲的到来,幻想着像电影里的情境那样,一位男士,两个女人,碰杯,拥抱,调情,过一把浪漫生活的瘾,也想看看所谓成熟女人的风韵到底怎样地迷人。可是一晃,大半年过去了,我忙于教学,没有好多闲情再想这件事,慢慢地也就淡忘了。也许,大多的负心汉也都如此,不会把曾是红颜知己的千钧深情长久地放在心里。

  ……

  一天中午,我正准备回家,陈晓娟跑到我的身边小声地告诉我,她的姑姑在某餐馆等我了。我惊喜。我一直以为她去了天涯,一直以为她早忘了我们曾经的亲爱,一直以为她这最后的一封信是在报复我调侃我,谁知她真地寻情来了!我立马赶到那里,跨进了一个小房间,见到了我20多年来一直想见而又未曾见到的莲。

  这时的她,完全不是我记忆中的莲。我差点认不出她来。岁月的风霜,生活的艰辛,心灵的创伤,都在她曾经如花的脸上,刻下了明显的痕迹。她身着一套款式与色调都跟这小镇不太兼容的旧秋装,远不如当年那身紧裹着青春曲线美的学生服合身而亮丽了。

  我们紧紧地握手,久久地面对面地站着。我最终没有拥抱她,——流年、尘事、世俗,这般可恶的东西,让我失去了当年的激情和勇气,把我和我的莲无形地间隔起来了!我为她理了一下被秋风吹乱的头发,看着她耳垂上已经长合的耳环孔,看到她鬓边的几根银丝,顿时心生怜悯,涌起一腔酸楚!

  我感触到了她手的冰凉,她脉搏的急促,她面额的温热。她的眼窝稍稍下陷,眼里没有了当年迷人的光芒和水灵,脸上的灰黄代替了当年淡淡的红晕。我感觉她已处在亚健康以下的体况和营养不良的生活形态。我的心沉痛起来,我想再去抱抱她,亲亲她,但我没有敢动,我怕她误解了我的动机。她也迟疑着,想有什么举动,却终于没有。在这紧紧的握手、为她摸理乱发的瞬间,我们的一腔热血冲突着,我们的方寸已乱,我们没有毅力尽情地延长这今生不可再得的珍贵时刻!

  见面后,她好生高兴,叫了我一声“老师”,却没有叫我的名字。我开始悲哀,—— 这一声“老师”,意含着我们生分得多么远了!—— 她过去只在极庄重的场合或当着我的学生们的面才叫我老师。两人时,总是戏谑地叫我诗人,一般都叫我夏哥,有时还直呼我的名字。那时我问她,为什么叫我夏哥,应该叫我春哥呀。她便笑说,傻夏哥,莲遇夏才绽放呢,你早早地就春了,莲还没有开呢。

  此时,我看着她的还算美丽的脸,笑容还在着,泪水却渐渐地流了下来。许久,我们坐在桌边,相视无语。——我们好说什么呢?痛惜?悔恨?哀怨?怪罪?我们无从说起。我们的心已不在这里。我们的心都回到了当年。—— 我们在黯然地重温那些促膝谈文、同桌而餐、桃林赏花的美妙时刻!

  我请她到我家里一看,她怎么也不肯去。我说请妻来这里共进午餐,她怎么也不同意。她说她不愿因为她的到来,再添一个伤心的人。我想,也是,我们两人的情殇,这世界恐怕也就装不下了,何苦再酿出一份凄怆!

  这顿饭我们吃了很长时间,却没有吃出半点滋味来。她还是像20年前那样,不住地给我夹菜。我痛苦地说,你多吃点,我现在生活得不比你苦。你吃得多点,今天晚上我会安心些。她无声地苦笑,——那是一种将哭的笑,——听我一说,她吃得更少了!

  老天安排我这个下午没有课,我们就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守着一桌的剩酒残羹,诉说着20年来我们不同的风雨历程,诉说着我们20年来未绝的思念与幽怨。她眼里总有晶莹的泪光,有时泪珠也就滴了下来。

  见她流下泪来,我的心沉痛着。世俗的暗流漩涡,卷走了多少弱势人的幸福,帯给多少怀梦人终生难以愈合的创痛!

  我们当年寄予殷殷厚望的无价的人生,竟然贬值到如此地步!

  夕阳西坠的时候,我们即将分别。她用纸巾给我擦去了皮鞋上的灰尘,帮我扣好了上衣的扣子,眼泪就又流了下来,簌簌地,怎么也止不住了。我就站着,等她无声地好哭一场。最后,当我帮她拭去眼泪的时候,她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紧紧地拥抱了我,然后牵着我的手,我们缓缓地走出餐馆,走到公路边。我送她上车。

  这暂短的拥抱和牵手,这用我的颤抖的枯手揩拭她脸上热泪的瞬间,就成了我们永生的最后一次的“肌肤之亲”!

  “下次再来看你,下次再来看你!”客车就要消失在我泪眼的视线上,那哀婉凄恻的声音却还清晰地萦回在我的耳畔。

  谁知,那次分手,竟是永诀!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杨德春,湖北省松滋市街河市镇向上中学退休教师,湖北省诗词学会会员,松滋市作家协会会员,松滋市东方书院特聘撰稿人)

 

 

  编辑:张启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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