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兰亭风景区鹅池碑亭

　　兰亭，既是风景名胜之区，又是文化艺术圣地。茂林修竹，景秀境悠。曲水流觞，千古垂芳。诗书瑰宝，光照寰宇。鹅池御碑，美誉绝伦。脚板走进绍兴的第一天，瞻仰完鲁迅故里，就琢磨着去游兰亭。驻足绍兴人民广场边沿，随意向人打听，恰遇有位热心少妇，仔细问我道：“ 您是打算去兰亭镇留宿吗?若不留宿，现时就不便去了，因为兰亭在远郊，路途有点远，等到乘车到那里，差不多景区也关门谢客了。”我坦言：“今晚还要赶回杭州。”她就为我当家说：“那您下次从杭州来，直接去兰亭吧!”

　　好些年不曾向人问路，倏忽间看到这位30出头、一副文静模样的女子，贴心贴肝为人打算，颇感鲁迅先生的家乡民风浓郁，暖意透身。于是听其指点，我就近看了仓桥直街古街区，再转悠到书圣故里。书圣故里对着入口里巷，有座看上去不大起眼，却也扬名百代的石拱古桥：题扇桥。题扇桥正是东晋会稽内史、右将军王羲之，为那位卖扇老妇扇上题字，使其瞬间被抢一空的所在。题扇桥与那孕育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丝丝缕缕地缠绕着王羲之。至此，顿觉心下眷恋倍添几分。

　　绍兴名列中国第一批历史文化名城第八位，在杭州数月间，逢有假日，就感到脚下痒滋滋的，总是抢在晨露未消的早5点前爬起床，匆匆去寻觅那些震聋耳鼓的名胜雅景。杭州城郊的灵山秀水，自然无一遗漏，上海、苏州也流连了一圈。心下迷恋的，最是绍兴那些文化底蕴丰厚的秘境胜景。由是，我先后四次从杭州造访绍兴，拜谒了鲁迅先生的东昌坊口祖居故里，礼拜了三味书屋，踏踩了百草园茵茵芳草后，将兰亭列为朝圣的第二站。如此几个月下来，因为总穿着那硬底皮鞋疾行，生生把右脚后跟的肌腱挺伤了，至今尚存一丝儿隐痛。

　　兰亭风景区内的康熙乾隆祖孙御碑亭

　　直接去往兰亭，是在七天之后。从杭州到绍兴的动车，屁股还没坐热，就到了绍兴北站。不用出站，直接转乘旅游专线大巴，到达兰亭时，五彩的朝晖云影，才刚刚泼洒向巍巍兰渚山，悠悠曲水岸。打内心感叹，杭州不愧是旅游胜地，踞东南胜景圆心正中，辐射一座座沿海名城，一处处幽深绝景。每当我漫步于一处处绝色美景之时，不由让人吟诵起那首巨笔书写于杭州北站站厅大墙上的《望海潮》：“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绍兴毗邻杭州，如今虽然名气稍逊于以西湖驰名天下的杭州，但她的人文胜迹，绰约风姿，凭我看似乎更胜一筹。尤其是那遍街水巷，乌篷小船，把周作人笔下的《乌篷船》情调，鲜活地再现于今。更有那夫差围困勾践的会稽山，大禹安息的大禹陵，“天下第一美女”西施故里苎萝山，“天下第一行书”书写地兰亭，陆游唐琬悲情唱和的沈园，鲁迅先生笔下的百草园和三味书屋、咸亨酒店孔乙己，书圣故里古街区、笔飞弄现代学术泰斗蔡元培故居，还有周恩来祖居、秋瑾故里、与西施齐名的大美女郑旦故里鸬鹚湾，真正是星光耀眼，胜迹遍布，让人目不暇接。

   　进入兰亭，巍然屹立在路口的，是那块用天然巨石雕刻的大碑，上面以鲜红色雕琢着王羲之的“兰亭”题书。右侧路旁，一组曲水流觞的群雕，生动展现了1600多年前兰亭集会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的盛况。正如当年王右军先生在《兰亭集序》中抒写的，兰亭景致之美，正在那“茂林修竹，清流激湍，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兰亭的小道盘曲悠深，路旁小溪潺潺流淌，静谧的溪水池塘四周，最惹眼的，就是那一丛丛飘荡着清香淡雅气息的大片竹林。淡绿的竹干，黄绿的枝叶，万千道金线从竹影摇曳的缝隙中穿透而下，给芳草丛生的地面，铺上一层层闪亮的银光，再反射向半空。竹林边沿的小溪，尾尾游鱼在透明的水花中浮沉，偶尔间一簇簇不知名的野生蘑菇，在竹根盘曲、树根交错的地表上，悄悄抱成一团。如果你同我一样，多年久居于都市的水泥围城，瞬息间便会生发出行游在仙国秘境的舒坦，一边大口呼吸那润泽心脾的空气，一边缓步徜徉在那曲曲弯弯的石板小道上。

　　走过一大片摇头晃脑的竹林，迎面就是那座石质三角亭：鹅池碑亭。亭中供奉着王氏父子的“鹅池”父子碑。相传石碑上的“鹅”字为王羲之书写，“池”字为其子王献之所书，被誉为中国书法史上的“千古佳话”。鹅池碑亭前，一池碧水，清澈透明，数只白鹅，浮水映雪，间或传来一声声“呷、呷、呷”的仰天和鸣。早有那清纯似水的少女，行路蹒跚的稚童，买好一袋袋喂鹅食，投向那白鹅大张的撮箕嘴中，逗引得几只大鹅还爬向岸沿，向她们追讨那袋中的美食。穿过鹅池半里许，迎头就看见兰亭的标志性建筑兰亭碑亭。这座建于清朝康熙年间的碑亭，石碑上的“兰亭”二字，史书记载为康熙皇帝御笔亲书。文革时期此碑被红卫兵砸断成四块，后于1980年修复，但已留下了“兰”字缺尾，“亭”字缺头的遗憾。游人都喜好用手去摸这块残碑，碑面已被摸得非常光滑，所以又被称为“君民碑”。不少怀抱孩子的年轻父母，争相把幼儿放在兰亭碑座边沿上，与碑合影，不知是不是要分享那康熙遗留的皇家福禄。

　　古色古香的兰亭碑亭

　　越过兰亭碑亭，小路的正前方坐落着流觞亭，亭前一条七扭八弯的“之”字形小水沟，就是当代仿造的“曲水”。正像当下中国所有的旅游景点，都会仿生出形形色色的风情表演一样，在流觞亭一块简单围合起来的地面上，五六位身穿古代红花彩裙的少女，正在和十多位游人一道，兴高采烈地表演那一觞一咏，吟诗诵词的游戏，只是那“流觞”里装的并不是东晋的醇酒，只是岩石间流淌的涓涓清水。一位位参演者双腿打坐在用棕丝编织成的蒲团上，目光紧盯着那些翩翩起舞的红裙少女，个个一副沉醉于中，乐不思蜀的模样，生怕一时吟诵不出诗词，就要认罚，自觉灌进一杯生水。看了一忽儿那二十来人自得其乐的“曲水流觞”表演，颇不以为然，感觉那曲水太浅，山石太矮，风情不足，韵味不浓，太委屈了王内史当年聚集42位名满天下的文人雅士，行修禊之礼，曲水流觞，饮酒赋诗的雅乐意境，与兰亭这一世界级的文化圣地，不大般配，心中也暗暗庆幸刚才没有听信售票员的热情推介，买票加入这场表演。

　　应该说，兰亭的精华景点，是在绕过这个表演景点之后。紧邻流觞亭，一侧是全面展示王羲之《兰亭集序》历代摹本、礼拜祀奉王羲之的王右军祠。后面则是八角重檐气势雄伟的御碑亭。王右军祠是整个兰亭景区的核心精华之所，现存建筑建于康熙年间，粉墙黛瓦，四面临水。祠内清池一方，相传是书圣洗笔的墨池，池中有墨华亭，亭旁连桥，祠旁环廊，整个建筑呈“山水廊桥亭”为一体的格局，独具古人匠心。祠内陈列有王羲之画像，两侧回廊展示的全是历代书法名家临写的《兰亭集序》刻石、书法条幅。其饱满的文化内涵，被人用两句诗来概括祠堂的风韵：山水廊桥亭，天地日月星，唐宋元明清，正草篆隶行。每年农历的三月初三，中国兰亭书法节开幕式和书艺交流活动，就是在王右军祠内隆重举行的。王右军祠内展出的历代临摹《兰亭集序》书法作品中，有宋仁宗的，有历代大书法家赵孟頫、王铎、郑板桥的，也有现代书法家沈尹默、启功先生的，真是大腕如云，名家群集。那龙飞凤舞的飘逸，那一挥而就的雄劲，不由让人眼前一亮，心生仰慕。

　　接下来，我的脚步迈向了兰亭的后院，远远仰视着那座著名的祖孙皇帝书法巨碑：康熙临写《兰亭集序》、乾隆赋诗赞兰亭的御碑。安放这座巨型御碑的御碑亭，始建于康熙年间，于1956年毁于大台风，又在1983年重建。亭中立着的巨型“御碑”，系清朝雕刻的原碑，已有300多年的历史。巨碑正面是康熙皇帝1693年临写的《兰亭集序》全文碑刻，书风秀雅，雍容华贵。碑的背面，又是乾隆皇帝1751年游兰亭时，即兴所作的一首七律诗《兰亭即事诗》的碑刻，书法飘逸，对兰亭的仰慕之情溢于言表。祖孙两代皇帝同书一碑，实为罕见，因之美誉为祖孙碑，曾被一位国家最高领导人称之为“国宝”。据说文革时期，当地红卫兵曾计划来砸烂这座碑，正好一批驻扎在兰亭的血吸虫防治所医生，事先获悉消息后，连夜在两边碑面上涂满石灰，再用红漆在正面写上毛主席的《送瘟神》诗词，背面写上毛主席语录“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座碑才得以逃过一劫，完整保存下来。这也算是人类智慧战胜愚昧的一大传世佳话了。

　　韩国女子在“临池十八缸”习字自拍

　　御碑亭后面，又是一大片绿竹芳草。阳光透过竹枝，用它的光影暖意映照着大地。少许游人牵着幼童，漫步于竹林柔和的光波下，给这入夏的午后，勾画出一幅田园图景。御碑亭右侧，是根据王羲之儿子王献之习学书法的故事，臆造的一处景点临池十八缸。它也是兰亭的一个游客参与性景点，由十八缸、习字坪、太字碑组成。景点由王献之十八缸临池学书，王羲之点“大”成“太”这一流传典故而建。相传王献之学书法，在练了三缸水以后，就不想再练了，认为自己已经写得很不错，情绪上有些骄傲。一次，他写了些字幅拿去给父亲看，王羲之看后觉得写得不太好，特别是其中的一个“大”字，上紧下松，一撇一捺结构太松散，于是便提笔随手点了一个点，变成了“太”字，告诉儿子说：“拿给你母亲去看吧。”王羲之夫人看了之后说：“吾儿练了三缸水，惟有一点像羲之。”王献之听后非常惭愧，知道了自己与父亲的差距，于是从此刻苦练习书法，直到练完了十八大缸清水，长大以后也成为著名的书法家，并与王羲之并称为“二王”。

　　在临池十八缸景点，有不少游客带着好奇之心，在那一张张石头习字桌的石板上，用毛笔蘸水习字。其间走来一位身穿韩式裙装的韩国姑娘，一边左手握着自拍杆，举起自拍手机，右手握笔做出书写毛笔字的架式，拍下了好几张照片。我远远眺望着她那一副装模作样的姿势，不由感到一丝丝滑稽的嘻笑。笑过之后，也不由不对中华民族博大精深的书法艺术，源远流长的古典文化，生发出高山仰止的感叹之情。在当下的中国，不少年轻一代，不都是觉得韩国的什么都洋味熏天吗?花巨资打飞的到韩国瘦脸丰胸的，飘洋过海到弹丸之地的南韩旅游的，穿韩版服饰招摇过市的，以吃韩国零食韩国泡菜为荣的，夜夜呆坐在电视机前，跟着那韩式肥皂剧流涕洒泪的，还有那为了一睹韩星风采，不舍千山万水追星赶潮的……总之是，站着坐着都觉得巴掌大的韩国，什么都比我泱泱中华千万里河山、五千年文明优越美好。来到兰亭，看到这临池十八缸习字桌边的韩国姑娘那股认真劲儿，再放眼一望，看到那游走的人流中，也不乏西洋欧美面孔，更是感到总算顺了一口气。中华传统文化中，这一颗由王羲之亲手雕琢，流传千古的熠熠明珠，至今依然闪烁着璀璨光芒，照彻着整个人类的探行之路。

　　兰亭还有些没法一一仔细道来的景点，有如信可乐也亭、骋怀亭、兰亭书法博物馆等，也都信步由缰地观看了一遍。以我素来的旅游习性，从来都是有景必到，绝不遗漏的。有一年同一行友人，慕名去瞻仰紫金山顶的中山陵，大家攀登到半山腰都不想再往上爬那一级级台阶了，我只好让他们在中途等候，独独一人攀上了山顶。这次到兰亭，也没漏过一个景点。正在气喘吁吁之际，远远透过那座长廊式的骋怀桥，瞥见不远处的那条溪流沼泽中，栖息着数十只羽毛雪白的白鹭，正在低头寻觅那水中的鱼虾，时不时还朝向我们这边的人影，伸头扭颈地张望，营造出一幅山水如画、生灵悠游的生态胜境。沿着小溪流淌的方向，绵延的兰渚山像一条巨大的游龙，向天际线延伸而去，山间绿树如盖，繁花争艳，燕语呢喃，彩蝶翻飞，与那山麓的兰亭，融为一体，在蓝天白云之下，构成一卷风情万种的初夏瑰丽景色。

　　……在这让人迷离朦胧的风情画卷下，我的身心早已是恍恍惚惚，直听得人群中发出一声“时间不早了，要回返了”的轻唤，才让我从这半梦半醒的悠游中清醒过来。睁眼一望天空，太阳早已滑向西边天宇。原来刚才那一声轻唤，是一位游人在召唤他的同伴。这轻轻一声，倒也让我从这沉迷在兰亭中的游魂，重附到肉体之上，依依难舍地朝着回返杭州的方向，一边收捡着洒落于这书香飘逸中的心扉，一边迈向那通往杭州的大路。

　　2016年2月28日夜于武汉

　　编辑：杨东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