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这些年名气越来越大。无锡的出名，有一半是因为它属下的两个县级市：江阴和宜兴。江阴有华西村：天下第一名村，也是中国第一富村。宜兴有紫砂壶：天下第一茶壶，也是世界最名贵的茶具。蛇年冬，曾经坐一辆小车沿江阴、宜兴的公路缓缓穿行，道旁的村庄、房舍、树木、原野，眼一瞟也看不出格外富贵相。苏南人钱多，倒没听说有用黄金做马桶，用百元大钞当冥币的，只听说苏南人勤劳，一人打几份工的，为数极多。

　　无锡管着江阴、宜兴，级别上高它们一头，名气更大点，似乎也合情理。去无锡，栖居东方广场。如今中国的“广场”多，有的是真广场，就是水泥地面的一方大平地，可以集会、可以表演，傍晚也专供“中国大妈”们高音伴舞跳广场舞的“广场”。还有一类广场，其实就是那个头很大的商场，大约是每天卖的货广，进去的人广，场面看上去“宽广”的意思，现今也时兴叫“广场”。无锡的东方广场，不是天安门广场的“广场”，是与位于北京东长安街1号的东方广场、遍布全国的万达广场、全国“十连冠”的单体商场武汉广场，广州的天河广场同胎，是一座货真价实的大商场。东方广场坐落在鼓楼区。江苏鼓楼区多，南京、徐州、无锡都是有的。南通、扬州、苏州等城，近些年也曾去过，有没有鼓楼区没大留意。

　　东方广场对街，是无锡的步行街之一崇安寺。崇安寺步行街比不得武汉的江汉路，没多大耐看，一穿而过。穿过崇安寺，后面倒真是个广场，当头是一片街头小园林，园林内聚焦着数个无锡“第一”。

　　青草丛生的小路边，紧邻着古雅的多寿楼，先入眼的是“中国无锡‘中共第一支部’诞生地”。1925年，孙冶方、唐光明等早期共产党人在这块空地上，秘密召开无锡党员会议，宣布成立了中共无锡支部，是为无锡共运史上第一粒“星火”。绕过多寿楼，高石台基上有座玉皇殿。金碧辉煌的玉皇殿，倒没什么惹眼的，只是大殿正前，有一方花岗岩基座，上面耸立着一杆挺拔的旗杆，火红的国旗在流云中飘飞。这里是无锡第一面国旗升旗处。1949年10月2日，中共苏南区委书记陈丕显，亲手在这里升起了新中国第一面国旗。旗杆挺立的右侧，更有个“第一”惊雷震耳：近前这处开放式小园林，号称“华夏第一公园”。这可不是我信口雌黄，人家有斗大的字铭刻在石头上。解说文字说：这里真正是中国大地上，第一座现代意义的公园。真耶假耶，我都没这个闲暇考证它，反正人家是有刻石佐证的。

　　走过第一公园，靠后就到现代意义的、名副其实的“广场”上了。广场名曰“二泉映月”。二泉映月广场不大，靠广场左角落里，有个同样不显眼的小门房，管卖5元一张的门票。门房前侧，赫然立着汉白玉刻石碑座：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2006年5月25日公布。“重点保护”着的，是那座极不起眼的寒酸小院落吧?不但与近旁的高楼大厦相比不入眼，就是在那不少中国人住茅草房的时代，小院落的房子也太低矮，太寒碜了。

　　整个小院落用青砖铺着甬道，一栋青瓦片白粉墙的低矮小屋，顺着甬道趴伏在地面，开有三间小门，两个窗户。小屋的进深极浅，开间亦窄，即或在六七十年前，也是典型的穷家小户才会住的矮破房子。房子右侧，立着一座高过房顶的石门坊，一看就是小矮屋的邻居——哪一位显赫大户人家的门坊。

　　那么，以国务院名义树立的汉白玉碑，似乎保护的是那座石门坊了?许多人看事总喜以物资价值断事，就是只看那表面“排场”。一问才知，恰恰国家保护的，却是那栋低矮的小瓦屋。我这才抬起头来细瞄深窥，看清那院落门楣上的一排行书字：阿炳故居。

　　哦，难怪这栋低矮的小瓦屋，坐落在二泉映月广场一角，原来竟是大音乐家阿炳的故居!怪不得旁边一座半新房子的屋山头上，要大书“听松园”三字的，《听松》也是阿炳的名曲啊!这才想起，刚刚走过的二泉映月广场正中，有个扬扬洒洒的喷水池，池水中不声不响矗立着一座金色雕像，是个瘦弱男人，戴着一顶破毡帽，穿着条露出半截腿肚子的破裤子，埋着头使足劲，鼓满双手力气，在拉着二胡。噫，原来那是华彦钧——瞎子阿炳大师的尊容。

　　愣在那晃掉满头雾水，我紧忙着返转到广场上，仔细凝望那尊雕像。雕像是由瞎子阿炳生前的邻居、我国当代雕塑大师钱绍武先生雕刻的。阿炳那神灵活现，伸开手拼力拉二胡的专注神态，映着雕像下那清水波光，活现了阿炳情醉音乐，心如流水的清亮情怀。

　　华彦钧小名阿炳，无锡东亭人。1893年，阿炳出生在一个道士之家，自幼就表现出惊人的音乐天赋，4岁时便随道士父亲华清和习学音乐，恰好这一年他母亲过世。21岁时，阿炳的双眼始患眼疾，到35岁完全失明。1950年，阿炳以57岁的壮年去世。生命比较短促的阿炳大师，以他潺潺灵泉，凄清月华般的二胡曲，留下了《二泉映月》《寒春风曲》《听松》等享誉世界的千古名曲。至今60多年过去，但凡有音乐的地方，必有瞎子阿炳——华彦钧大师的《二泉映月》。那如灵泉流淌般美妙悦耳的乐声，那似明月清辉般润泽心田的二胡灵音一旦奏起，无不让人如痴如醉，迷蒙的心菲随之飘向仙国秘境，若卧梦中梵音袅袅的佛界乐土。

　　阿炳生前一定很穷很穷，从他故居那低矮破败的小瓦屋，就能反观到他生前贫寒交加的窘迫。唐人刘禹锡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阿炳其实又很富很富——假若他活到现在，光凭那一曲《二泉映月》，吃版税也能衣食丰足。只是，阿炳去得太早，离别我们已有64年。人死了，他的魂却永在。他的魂就是那响彻华夏的《二泉映月》，还伴有《听松》《寒春风曲》的美妙与飞扬。这为这座广场又增加了一个“第一”。虽然没有刻石，没有立碑，但丰碑傲立人心，也立在每一座音乐殿堂。

　　早逝的华彦钧故居是那样的低矮，但是它的声名至今高扬云天。它破落的故居，应该是保留了原样，他大音乐家的形象，也永远铭刻在中国人的心海……这是永不褪色的丰碑!它以人际流传活的乐音铭刻于人类心灵，烙印在千百万人的心和肝上。只要有音乐的地方，就会响彻阿炳灵动的二胡妙音;只要人类需要音乐，阿炳的英名伟绩，就将流芳百代。

 

　　在无锡太湖之滨，近年又出了一处昭著“景点”，那里叫“西前头村”。村头有一座高墙围护的大院，院墙上曾经布满了现代化的天眼——摄像头。曾经有过车水马龙的显赫：“九五之尊”的轿车，乌纱炫目的高官，求官求财的“买家”，满箱整柜的茅台酒，转眼间发生了多米诺效应，刹时间灰飞烟灭。再比对大音乐家阿炳的小矮屋，迎着几十年风霜雨雪，悄悄屹立在极不惹眼的小院一隅，虽不曾高朋满座，谈笑有鸿儒，亦没经门可罗雀的陡坎摔跌，总是那么平平实实，不卑不亢，与那时而金玉满堂时而风雨飘摇的颠覆相比，境遇要让人美妙消受多了。

　　(2014年9月28日夜于安徽省阜阳市颍泉区)

　　编辑：杨东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