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散文大寨探秘之三:大寨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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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日期:2016-10-10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黄乐毅】   阅读次数: 次 [ 关 闭 ]

     


黄乐毅在虎头山上大寨展览馆正门前

  一

  陈永贵故居很不起眼地夹杂在成排的窑洞中间,遗落在大寨村商业街尽头一条巷道里。进入大寨大院的村街后,村街门口和路边并没有只言片语给提示一下,人的脚步若不走到近前,根本就看不到大寨庄子内这处最为耀眼的人文景点。这像极了我曾去拜谒的山西交城卦山,那里为华国锋选定的永久墓地,亦是无声无息地落址在野草翠柏中,人烟稀少的道旁山间,亦没有一个字的指路牌,就像一丛曾经名贵过,又被人们遗弃的青草闲花,散发出的淡雅馨香,仍然悠悠飘向远方的蓝天绿野。可当你要近前吮吸那浓烈馥郁的香味时,必得自个细心地去寻觅那花株草根,不然就怎么也感受不到那默默施放的芬芳之源。——这就是当代中国特别刺眼的一大奇景:一个人位高权重时,什么都光耀夺目,一不小心就连你儿时用过的破尿布,都被“挖掘”出来,成为人们品嗅尿骚味的“文物”;一个人倒台背运后,眨眼儿让你的一切就烟云尽散销声匿迹。

  世事翻云覆雨,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沧桑变幻反复无常中。不知有多少智者仁杰,功高权重时门庭若市,三拜九叩者驱之不散,想巴结你为你提夜壶、擦臭脚者趋之若鹜;一旦树倒鸟散时,门人至交四散奔命,枪都打不到一只麻雀,臭虫也生怕被你的霉气缠住脚,惶恐不安避之不迭!……好在大寨人还是大寨人,陈永贵的魂灵,依然真真切切活在乡亲邻里的心田骨子里。乡邻们对陈永贵的一切,表面上不让它那么过份张扬惹眼,大约也是看多了这些年人世的潮起潮落,读懂了韬光养晦的人生智慧,涵养出的一种惯看秋月春风,笑对是非成败的俚俗智慧吧!

  陈永贵家1968年到1980年居住了整整12年的这座窑洞式故居,于1968年建成,现在是独门独院。以前陈永贵到中央工作后,一旦回到大寨,就拿出工具随村民们一道下地劳动,日常生活起居和处理国家事务仍旧是在这里。陈永贵还多次在这狭窄的窑洞里,与当时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华国锋、周恩来、李先念、叶剑英、邓小平、汪东兴、邓颖超等一百多位党政要员一起,商讨国家大事。他还在窑洞里接待过墨西哥、莫桑比克、柬埔寨、阿尔巴尼亚等多国元首,以及来自美国、日本、伊拉克、刚果等国家的外宾。这排窑洞中,还有郭凤莲、贾进才等大寨名人的老屋。听说以前窑洞外并没这道围墙,门前小院用灰色砖块砌筑的围墙,是在陈永贵魂归虎头山之后,才用新砖砌就的。正中一座水泥沙石小门楼,门楣上方悬一块黑漆锃亮的大匾,镶嵌着“陈永贵故居”5个金色行书字,下面的题字落款人叫陈松,一时也弄不清是哪方圣贤?想来不会是什么高官大腕吧!因为依照当今中国官场风行的潜规则,对于像陈永贵这样声誉褒贬尚没有高层当权者做出“统一口径”盖棺定论的昔日大人物,一般在位权贵、红顶大腕们为官位讳,大多都是避之不迭的。匾牌两边挂着两盏红色大灯笼,灯笼罩的红色面料和黄色飘穗,因时月流逝、日光霜雪的浸晒,已然出现斑斑块块的褪色痕迹。灯笼下方贴一副红底黑字对联,选用魏碑印刷体:一生耕云锄月创神农新路,半世从政为官显清廉哲贤。印的是繁体中文,区区22个字,内里蕴涵着大寨百姓、淳朴乡亲、普天下至今舟车劳旅远道亲往陈家故居看一眼、走一遭的草根庶民,对昔日副总理陈永贵为官一生,所给予的朴素真诚的评价,隐含着人们的景仰敬重之情!但若要今日官方来为陈永贵作一盖棺定论,就不知会不会用这等溢美之词了!因为,在他去世后权威媒体发布的豆腐块消息中,“党”毕竟没有承认过他生前所任职位。他只是一位被两度走进这座旧窑洞的人冷落后,悄然辞职的“土包子高官”。在此人眼里,他仍然是个农人。如今这世道,当您冒犯权贵堕入冷宫后,谁又敢冒天下之大不讳,为你来发声溢美?毛泽东当年再看重陈永贵也罢,毕竟毛泽东伟岸之躯早已静卧于紫禁城外纪念堂冰冷的水晶棺中,“思想”早已被不少人淡忘,“理论”数十年引领风骚,谁又去理会毛泽东生日家宴上,尊陈永贵为“农业专家”的金口御言?在今日高层重大决策惯于倾听“精英”一家之言,刻意避开底层劳苦民众的金字塔施政模式下,似陈公这等洒尽满身臭汗发端于太行山麓,靠一双粗茧大手笨体力活儿爬上庙堂之高,跨进皇家宫殿的“草根英模”,整日里只知埋头开荒造田,踏实种粮植树,既不能呼风唤雨,又不会玩转权谋,手中亦没有铁幕火枪,肯定是与那精熟官场韬略的威威权贵,道不同不相为谋的!

 

  

  跨进陈永贵故居大门,陈旧窄小的小院落左侧,立着一排玻璃橱窗。作为一代风云人物,国务院副总理的高官故居,连排橱窗里展示的,并没有一件可值上百块钱的物件,全是些黄土高原地区随处可见的破烂农具、陈永贵穿过的破衣烂裳——这与主人公的“高官”身份,实在是太不匹配,让那等爬上高位后,期望金玉满堂、福荫儿孙的官人,感觉掉价儿!然而在我心上,这些沾满灰尘泥垢的耙耧锹锨、铁锤钢钎、柳条筐篮、手工家织的土布衣衫,正是诠释一代伟人毛泽东改天换地宏韬大略的精神圣器,正是农民“宰相”陈永贵率领大寨人移山造田,大战白驼沟,三战狼窝掌,彻底改造七沟八梁一面坡的恶劣自然环境,满脸风霜血茧大手的浴火涅槃!粗帆布手套,白对襟大褂,藏青色长裤,尖圆口布鞋,白羊肚头巾,饱浸着岁月风尘,汗渍泥沙,淡淡血痕,斑班污迹。历史的烟云尘埃,世事的更迭往复,全都不显山不露水地印记在这些廉价遗物上,让我们看到了一位勤奋辛劳一生、身居皇家庙堂显赫高位的朴实劳动者,生前拥有的廉价身家!

  看到这些遗物,你能贴近感觉到他是多么贫贱低微!然而这并没有贬低这位农民英雄、贫寒高官的尊贵形象,而是让我们这些“朝圣者”睹物沉思,触摸到他登临显赫高位以后,仍然布衣粗食,不改老农特质,为人亲善至诚的肌肤肉血。他以平日的一言一行,完美践行了老一代共产党人为人民赴汤蹈火,对自己严律谨行的崇高风范,抒写了平民总理豪情冲云天、低微如凡草的悲壮颂歌!透过小小橱窗,我们能尽情解读在毛泽东雨露滋润下,智勇双全的中国农民“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撼天情怀,也能切实体悟到那个激情滚烫的火热年代,立党为公的一代英杰们,与民众血水相融、鱼水相依的酽酽深情!

  深入陈永贵故居小院落,迎面是两间小箍窑,东窑是陈永贵夫妇当年的卧室,西窑是厨房。箍窑外墙用大块方石砌成,漆成红色的半圆形花格子木门和窗户连为一体,木门西侧的小窗户下方,用块石垒成个小窗台,一切都是当年简陋陈旧的格局。要是在南方乡村,似这等寒酸陋室,只有贫病交加的老人,才可能栖身。两窑中间的院地上,放有4个陶土烧制的花钵儿,栽植着几株叫不上名头的花草,其中两棵瘦小的木本花,枝梢上分别绽放出鲜红和粉红的花朵,似乎在提醒造访者,虽然是人去窑空,老陈大伯早已长眠虎头山腰,这窑地上仍然回荡着他踏踏蹭响的脚步,空气中也弥漫着他劳作后的汗味。小窑里天天有人在忠实守护着他的灵息生气,为他洒扫庭除养花种草,并没有缺少宾朋满屋生来熟往的盎然灵动!

  正对窑门的墙壁上,靠顶是署名“羽南”者题写的“陈永贵故居”横式条幅。条幅下面墙壁的正中位置,庄重悬挂着一幅用相框镶嵌的大照片,照片上的毛泽东身穿浅灰色中山装,头戴灰色鸭舌帽,面带慈祥微笑,右手与陈永贵那双长满厚茧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陈永贵身穿油绿色对襟褂,头扎白羊肚头巾,满脸都笑出花来,露出一口大牙。围放在这祯照片四周的,全是陈永贵本人和子女的照片,呈现护卫之势,隐含心心向着红太阳的深情寓意。让人不解的是,陈永贵身居高位,当选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之后,应该拍摄有许多与中共其他高层显赫人物在一起的照片,而在这孔窑里却一张也没见摆放。除了他与毛主席的这一张珍贵照片外,其他都是他的单人照和家人的照片。不知道这样的布局安排,是陈永贵生前叮嘱,还是子女们自我主张!搁置着这些自家照片的,是陈永贵生前使用的两口大木箱、一张木抽屉,旁边还有两件最能代表那个时代生活特征的电子产品,一台小屏幕黑白电视机、一部横置式台式收音机。这大约也是当年陈家最值钱的两件高档用品了。

  陈永贵家的土炕一头临窗,里侧紧靠西面墙壁,炕上铺一张印有老虎图案的粗线布床单,薄薄的棉被用细棉布直格条被单笼裹着,土炕靠窗这头放有一张半平米见方的矮炕桌。1975年一个艳阳高照的秋日,奉中央政治局委员江青之命,正在大寨修改电影剧本《山花》的山西作协主席、著名作家马烽,和写过多部大寨纪实作品的山西影协主席、吕梁文水籍作家孙谦,就是同当时的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陈永贵,盘腿坐在这方土炕上,紧围这张小炕桌,就着家里仅剩的半碟炒山药蛋,用椰子壳酒杯豪饮茅台美酒的。陈永贵身居高位之后,仍然没改农民本性。他是当时中国职位最高的“亦工亦农”干部,从来没领过国家固定工资,除了政府按规定给点微薄现金补助,用于贴补差旅和日常用度,一直是在村里记工分,过着与农民一样紧巴巴的日子。回家后他照样是太行山区的普通农民,与农民一道起早上工傍晚收工,晚上蜗居在这低矮窄旧的小窑洞。惟独比农民劳神的,是他还要在这破窑洞里,处理繁重的国家大事!如果不是两位名作家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堂堂大国的国务院副总理、政治局委员,党和国家的最高农业领导人,回到老家后竟然照样要出工下田,住的会是这个寒酸样子呢!

 

  三

  静静肃立在陈永贵故居的箍窑中,我本来平静的思绪突然如涛沸涌,滚荡翻卷,潮涨不息!经过几十年风风雨雨,毛泽东时代崇尚精神情操,淡化物资享乐,倡导克已奉公的“公仆”精神,而今早已被林林总总的官员抛弃到九霄云外了,只有熏天铜臭弥漫在中国官场上,也无孔不入浸透进大官小吏的奢华生活中。在今天这个不坐上香车宝马,怕人不知道官衔,不捞个金玉满屋,怕人看不到特权,不搞金屋藏娇多包养小少奶,怕人说是生理有缺陷的享乐时代,有多少职级微贱位若蚁蝼却实权在握的品外“公仆”,甚至一些无职无位,手中又掌控一方黎民行政事务管理的“公家人”,有几人不是施展雷霆万钧之手,把自己的小小官衙私家豪宅装潢粉饰得富丽堂皇,恨不得欲同美国总统奥巴马、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宫殿比美争雄呢。陈永贵是新中国最著名的农业劳动模范,生前曾担任中共九届中央委员,十届、十一届中央委员、中央政治局委员,第三、四、五届全国人大代表,1975年1月至1980年8月期间,任国务院副总理。而作为一位曾经的党和国家领导人,陈永贵在位期间,每每遵照毛泽东3个“三分之一”的吩咐,回到大寨调研劳动,却照样起居于这孔老旧土冒的小窑洞,常常喝着老伴用粟米加玉茭熬煮的小米沙粥,晚间躺着土垒火炕,过着烟熏火燎的困窘日子。仅此一例,也足以让我们感悟到,窑洞主人的品格清廉如灵泉,高洁而晶莹,丝毫没受到高官厚禄物欲贪念的污染,恰似高耸的虎头山一样,值得我等后辈高山仰止,躬身礼拜!要是当年的陈永贵动了享乐之念,暗示大寨人在镇子上给他盖间小洋楼,应该只算是“生活小节” 吧!思索间,我口中哼哼叽叽地念叨出刘禹锡《陋室铭》中的名句:“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陈永贵故居今日一看,未免过于寒酸破旧,形若现时蚁族蜗居,有失高官尊严。倘同历朝历代高官府第相比,更是怡笑大方。仅在山西境内,同南边的晋城市北留镇清代文渊阁大学士、康熙皇帝老师陈廷敬故居皇城相府一比,同北边的定襄县河边村大军阀阎锡山故居一比,简直还不如人家雇工的睡房。然而,正因有了陈永贵这位草根高官蜗居于此,共和国高官中以显要身份走进过这座小窑洞的,不但有郭沫若、马烽、孙谦这等当代“鸿儒”,还有共和国首任“宰相”周恩来,以及后来的中共领袖华国锋、国家主席李先念、开国元帅叶剑英等大批党政军要员。区区两间旧窑洞所蕴藏所折射的精神光芒,早已穿透遥远时空广阔地域,熠熠闪耀在泱泱中华苍茫大地。大约正是此等缘由,今天的陈永贵故居虽然没有皇粮官税拨款维护,没有高官要员放话保护,只是小小大寨村的“集体财产”,仍是每天有进进出出的八方民众,前来虔诚拜谒,屈身施礼。夹杂在进进出出的人流中,我示意小贾取出相机,顾不得墙面上张贴的“严禁室内摄影、照相” 的提示,以毛主席和陈永贵握手照片作背景,为我拍下了好几张留影照片。

  陈永贵故居虽然同太行山区农家窑洞一样普通,每天来这里参观的人还真是不少,我在故居参观时,逼窄的窑洞内,就站满了男男女女的远来人。陈家子女现在都不住在大寨了,听说以前天天为故居开门关门的,是陈家邻居、大寨第一任党支书贾进才的遗孀宋立英。后来陈永贵长子陈明珠,从昔阳县委宣传部长位置退休后,就回到大寨当起了故居的守门将军。天长月久下来,这显然是个锁脚劳神的事体,但这故居却从来也不收一分钱门票,至今传承着陈永贵在世时的清廉雅风,陈家族人并不看重钱财物欲!故居内除了摆有一本作家映泉撰稿的《陈永贵传》,以10元的低廉价格出售外,并没有其他任何与钱财相关的商业交易,甚至连在大寨商业街随处可见的旅游纪念品,这里也不卖一件。

 

  

  走出故居,心下略有不安,心想在这间陈永贵大红大紫时期,作为国家高官居住多年的“官砥”细细拜访了一遭,竟然一分钱也没花,想来如今这大寨人也太厚道了点,让我都有点于心不忍!都什么年代了啊,竟然会该挣的钱不挣!以前古人还说什么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现在的中国啊,杀人放火的,抢钱骗色的,几个还有等到月黑风高夜再去动手的那个耐性儿?真不敢相信在中国大地上,还有大寨这等铜臭不侵的清净之地,还有陈家这等不把白花花银子当饭钱的名人之后!

  想来这大寨,与我2010年初冬前去造访的另一位落魄名人,大军事家林彪元帅的家乡,湖北黄冈的回龙山镇林家大湾相比,真乃高洁圣地了!林彪家乡的故居老屋,其实早已灰飞烟灭荡然无存,1971年的“九一三事件”过去不久,迎合政治风潮的当地人,就一把火给烧上了西天。因此,中共阵营最为战功显赫的大军事家林彪,从白山黑水统兵百万,一路驰骋到琼崖椰海,斩关夺隘,狂飙席卷,打败了蒋介石数百万精兵铁甲。可惜拜帅升殿后福兮祸所伏,卷入中共内部纷争的风口浪尖,落得个北戴河猖狂奔逃折戟沉沙,最后竟保不住自家几块老瓦片,连出生时的几间陈年旧砖瓦房,也与他坠毁在蒙古温都尔汗的三叉戟一样,被势利小人点火焚毁,化为了一缕飘忽青烟。岁月轮回30多年后,直到2005年初冬,当地团凤县政府想到林彪不管名声如何总是个大名人,或多或少能给故里带来钱财利好,才将林彪后辈近亲在烧毁遗址上修复的那两间土墙瓦房,刷上一块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黑漆牌子。相邻不远处,另一幢以“帅府”为名的灰瓦房,据当地人说是林彪在山西抗战期间,其父母双亲居住过的旧宅。那回龙山麓林家大湾的人头脑倒是活泛,在宽阔的水泥公路旁安设了多块大型指路牌,在村口拦路设置了收费关卡,现今想去拜见林彪故里的猎奇者崇拜者,人人得先掏20元买路钱,停车又还另收停车费。呜呼,一代名帅,沉睡荒野数十年,仍在用自己的煌煌战功赫赫英名,为故乡父老招财进银,也算是死后积德光耀乡土了!三番五次地对比一想,大寨人不收陈永贵故居的参观费,大约不是大寨人真比林家大湾人脑子笨多少吧,想来应是那大寨早已富油滚滚,家家坐拥华屋余钱,大家约定俗成,要让生前不贪恋金钱奢华,终生两袖清风,一身布衣的陈大伯,在天国里也能心安理得地乐享个清静安谧吧!

  走出陈永贵故居,沿着小道右拐,就跨上了虎头山上的大寨森林公园,山腰平地上红木廊柱的大寨展览馆对面,背靠虎头山莽莽林带,面向展览馆正门,巍然耸立着用泰山石雕琢的陈永贵半身雕像。粉白微红的泰山石巨石基座,刻出一道道深深的横竖线条,被雕琢成用长条石垒筑而成的样式,正中镌刻着“陈永贵”三个行书大字,没有职位,没有称呼,也没有题字者署名,一切都留给淡淡的时光,葱郁的青山去任意写画,留给走近雕像旁的人们,去流连遐想。基座上方的陈永贵扎着洁白头巾,穿着那身让人一望眼熟的布纽扣对襟褂,平和安详的脸上,皱纹密布,嘴唇微张,神情怡然,目光深邃,远眺蓝天丽日,追寻着头顶红太阳的万丈辉光。为陈永贵雕像增色绣锦的,除了随时令变化围合在雕像基座下的盆栽鲜花,就是漫坡遍岭的苍松翠柏,山路两旁油绿欲滴的核桃枣林,还有远方田田垅垅的玉米高粱,象征着陈永贵的英容笑貌与青山同在,与绿树共生,与繁衍在这方土地上的子民相依相系,就像是在密密层层的梯田耕耘扬锨劳累奔波之后,回到自家小窑洞端坐炕头小憩。

 

  五

  雕像后面,一道宽整笔直的登山石道,夹峙在绿枝繁叶郁郁林海中,那是径直通往陈永贵墓地的墓阶,坚实牢靠,洁净无瑕,极似陈永贵一生为官做人,实诚坦荡,清廉憨直,不为一斗米折腰,不向封建邪恶屈服,踏上去厚实,行起来没弯。我的双脚一踏上石阶,一路陪伴我的小贾就说:“您记得数数这梯道的石阶,看它有几组坎,每一组有多少级!”我惊讶地扬起脸来:“怎么,这短短一梯石阶墓道,未必还暗藏玄机,有什么路数不成?”小贾笑而答曰:“您先把数字弄清楚再说吧!”我一路登山一路数数,石阶分为5组,组与组衔接时,有区分的缓步台。当我们登到墓阶顶头,正好是陈永贵墓地。看了石刻的陈永贵墓地简介,才知道这道石头阶梯的设计,真的还大有讲究!石阶一共228级,其中2组38级石阶,寓意陈永贵加入共产党38年;2组72级的,表示陈永贵活了72岁寿龄;那层8级的,象征陈永贵在中共中央、国务院领导机构工作过8年。”这时小贾也说破了暗藏玄机,我不由打内心对这粗中有细的大寨人,由衷钦佩起来,看得出他们做事缜密严谨,俚俗中深藏大雅。我也切肤连肉地感受到陈永贵在大寨父老乡亲中,那天撼不动、雷打不垮的活脱脱形象,那英灵不死、容颜不灭的硬汉英气!大诗人臧克家预言:“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陈永贵不就是臧克家神交之人吗?任凭毛泽东去世后三晋大地风暴雨狂,神州山川阴霾遮日,陈永贵解甲归农闲居京都,有的山西人乘机向陈永贵大泼污水,有的笔杆子兴风作浪讥讽大寨“西风残照”,撰写陷害诬蔑陈永贵长子陈明珠作恶一方的诽谤文章。然而,公道自有人心在,劫波度尽品自高,正应了古人名句“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陈永贵站在虎头山,胸怀全中国,壮志凌云的精神长在;陈永贵吃苦在前,先干一步,豪勇踏实的音容未老!恰如人们评价的那样:大寨是陈永贵的根,陈永贵是大寨的魂!陈永贵的音容骨血与精神财富,已经穿山透岩溶入了大寨的青山绿水,成为光耀润泽虎头山的一尊巍峨丰碑!他的闪光形象,不是几只燕雀的叽叽喳喳,就能淹没的!

  陈永贵陵墓位于山腰一条石板小路旁,地势开阔,气度不凡,凛然面对被陈永贵制服的狼窝掌和七沟八梁一面坡。站在墓前俯瞰,近前是大寨村街,再往前方远眺,晴天丽日时分,能够看到昔阳县城高低错落的楼宇。陵墓总体设计风格借鉴了南京中山陵结构。站在陈永贵雕像旁从下往上看,能看到台阶看不见中间平台。站在墓碑前朝下看,看得到平台却看不到一级级台阶。墓体形制呈巨型圈椅状。据说,这是大寨人精心构思、反复筛选的方案。他们说陈永贵生前是个闲坐不住的人,一生辛勤劳作生活俭省,从来就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天,这回回到故里要让他在这张大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安睡!

  陈永贵于1986年3月26日20时35分在北京医院病逝,在尴尬中结束了自己注定会充满悲剧性结局的一生。陈永贵去世后,感情淳朴的人民群众没有忘记他,同他一样出生工农的忠厚兄弟姐妹们惦念着他。曾经为毛主席、周总理遗体整容的著名化妆整容大师马艳华,主动提出并获得批准后,含泪为她一生崇拜的英雄劳模陈永贵遗体整容。全国著名劳动模范耿长锁、贾进才等,风风火火赶到北京向他的遗体告别。按照他生前对身边子女和大寨村负责人的叮嘱,陈永贵遗体在京火化后,子女携其骨灰于当年4月4日送回大寨,周围村庄认识与不认识的人们潮涌而至,把虎头山围成了人山人海。人们争相抚摸他的骨灰盒寄托哀思。大寨少年文艺队奏响了哀乐。人们怀念的泪水浸湿大寨的山川田园,低沉的哭声响遏行云流水。从解放后的老少组就跟随陈永贵搞合作化的大寨村干部梁便良,泪眼面对着为陈永贵送葬的人山人海,屈身哀痛地说出一句:“我代表永贵同志,谢谢大家!” 当场就昏厥在地,直到第二天才清醒过来。人们为陈永贵深受委屈和晚年遭受不公平待遇,而转化成的缕缕悲凉丝丝哀思,随着清明前的乌云一起,飘浮在虎头山上空,久久不肯消散。

  遵照陈永贵的遗嘱,当年8月26日,大寨村党支部、村委会为陈永贵建造了墓地。大寨村委干部、老英模贾进才和大寨村民乡邻为他举行了隆重的立碑和骨灰安放仪式,实现了他魂归故里,长眠虎头山的遗愿。7年之后的1993年3月清明节之前,重返大寨不久的郭凤莲,和她率领的大寨村党支部、村委会,敏锐感触到国内那一道道紧绷的政治锁链有了些许松弛,密布在大寨上空和陈永贵头顶的乌云在缓缓飘散,便乘势对陈永贵墓地进行全面升级改建大举修缮,从而形成现在简洁庄重的形制。陵墓背靠虎头山,贴着山坡用条石砌筑起状似圈椅靠背的半圆形石墙,有一米多高,地面也铺满了岩石地砖,显得宁静肃穆,庄严规整。与石墙隔开的墓冢,是用长方形花岗岩实心砖构筑成的大圆冢,内里用泥土填充夯实,中间应该是这位“副宰相”的骨灰吧!墓顶泥土中长出了一丛丛郁郁葱葱的青草。在乡村,旺长的青草象征着家族兴旺生机勃勃绵延百年,墓顶圆心安放着塔尖式小石墩。墓冢前侧墙体上,嵌有一块长方形黑色竖式石板,黑底白字镌刻着“陈永贵之墓”和“公元一九八七年夏历丁卯年” 两列文字。陵墓前方,直立的不锈钢栅栏,围合着一尊汉白玉墓碑。陈永贵的墓碑栅栏,全是用空心圆形不锈钢锻制,寓意陈永贵一生做人质坚表洁不沾污迹,即或身居“副宰相”高位后,仍然一身布衣粗茶淡饭,回乡照样睡窑洞,田间地垅挥镢头,丝毫都没蜕掉农民本色,就像那闪亮的不锈钢,心虚杆直,久经霜打雨淋,沙落尘染,不曾濡染污垢锈斑!

  墓碑正面碑文,是陈永贵的山西老乡、原中共一号领袖华国锋题写的,“陈永贵同志永垂不朽”9个大字,笔锋如刀削般刚劲,与天安门广场上毛主席纪念堂题字如出一辙。陈永贵故里在晋东,属太行山区,华国锋故里在晋西,在吕梁山下。他们从相识开始,同为毛泽东京都虎翼。能荣享华国锋为其题字,表明他们之间私交还是很“铁”的,因为华国锋虽在中国一号人物位置上,执掌中共大权数年,在台面上也好,谢幕闲居也好,为个人题字极为鲜见。汉白玉墓碑基座上,明刻着凸出的蟠龙,罩在墓碑正身的厚厚顶盖上,也是雕刻着两条昂首对视的飞龙,两端龙尾高翘向天,与山西省城太原汾河中飘浮的金龙模样极像。陈永贵墓碑前面,不锈钢栅栏里侧,设置有专备香火炉,便于祭拜者焚香点蜡烧化纸钱,炉盆里有堆积着的烧化纸灰和香烛残枝。紧靠钢栅外,用厚石板搭了个简易拜台,可容一人叩拜。当地乡民说,凡是到大寨森林公园旅游的人,都会来陈永贵墓前祭奠礼拜,时不时还有周围农民打扮的男女,带着香烛纸钱专程来焚烧,虔诚地为陈永贵祭祀祈祷。有的人是真心表达对他的无尽念想,有的人把他当神仙一样供奉祭祀。不过,如今再没人敢像前些年一样,在大寨信口开河,乱说陈永贵的诽言滥语了,因为那样只会遭到大寨人白眼,弄不好还会遭到村民围攻掌掴。以前那些诬蔑中伤陈永贵的人,现在只好封住臭嘴,不敢张狂了。大寨被围攻时,曾在报上写伪文章,攻击大寨、攻击陈永贵和陈家人的臭笔杆子,大约再也不敢冒着尝老拳的风险,跨上大寨的土地去骚扰陈永贵了!

 

  

  在共和国史册上,比陈永贵名气更大,与陈永贵职位相当,谢世后将骨灰撒遍大寨梯田的另一位高官,是风流才子加科学巨匠郭沫若先生。

  过陈永贵墓地,足踏野花满径的石板小路,初夏的虎头山馨香扑鼻,泉欢气清,浓绿满目的山川原野宁静凉爽,声声蝉儿的鸣唱娇脆悦耳。靠近团结沟渡槽的悬崖边,莽莽苍苍的松柏林茂密阴森,浓绿欲滴。站在这里既可眺望狼窝掌,又能扫视大寨森林公园的上山公路。紧贴这片密不透风的松柏林带,路边修筑起一道转角白墙,洁净无瑕的墙体顶端,覆盖着黄色琉璃瓦,墙体临近林带一侧,开了个圆月型门洞,可供游人穿过洞门进入黑森森的林间小径。隔墙外,是块人工开掘的平地,郭沫若墓地和诗魂碑,就静悄悄坐落在这里。郭沫若与陈永贵的交情,因毛泽东而缘起,因大寨、虎头山而坚如磐石。如果没有毛泽东对陈永贵的赏识和重用,现当代中国思想文化界泰斗、历史学考古学巨匠郭沫若,怎么也不会与一位太行山麓挥镢扬锨、满手血茧,且年龄小他23岁的农民小弟长久相交。正是毛泽东不拘一格用人才、大胆重用踏实苦干工农干部的英明决断,才使得新中国文化科学巨擘郭沫若,与农业战线忠诚的领头羊陈永贵,成为在不同战线上奋勇实践毛泽东思想的领军人物,并因之建立起浓浓的战友情,催生出郭沫若骨灰撒大寨,魂萦虎头山的人间佳话。

  1965年12月,严冬的虎头山朔风怒号寒冷刺骨。郭沫若以中国科学院院长身份,率领一批中国著名的科学文化界人士,专程访问了大寨。他迎风挺立在冰霜似剑、严寒刺骨的虎头山顶,深深地被大寨人改天换地的豪情壮举所震撼,被大寨人藐视万难艰韧不屈的精神所折服,当场以他自成一体的郭体书法,挥毫书写了著名的《颂大寨》一诗。文字全文是:“颂大寨:全国学大寨,大寨学全国,人是千里人,乐以天下乐。狼窝成良田,凶年夺大熟,红旗毛泽东,红遍天一角。一九六五年十二月七日上午十时,中国科学院研究人员前来访问大寨,题此以为纪念。郭沫若。”1978年6月12日,当一代伟人毛泽东逝世还不到两周年,郭沫若也追寻着领袖的仆仆尘埃,告别了他为之奋斗一生的科学文化事业,逝世于首都北京。当时的中国,以某些人物为轴心,正蓄意掀起大肆否定毛泽东光辉形象的风潮!一些权贵信口雌黄无限放大毛泽东晚年失误,用脏水胡乱抹黑毛泽东光辉旗帜。初始的小股逆流,因气息相投渐渐汇聚成惊天洪涛,在彻底否定文化大革命、讨论真理标准问题的借口下,某些文化大革命期间背时倒运,受到红卫兵造反派冲击批斗的代表人物,便把怒火发泄到毛泽东身上,将毛泽东诋毁得一无是处,甚至传言有人要效仿赫鲁晓夫从红场迁移斯大林遗体那样,把毛泽东遗体从天安门广场的纪念堂迁离。这些人把新中国建立以来,党和政府高层核心集体讨论共同决策,出现的种种政策失误和遭遇的天灾人祸,全部化为污泥浊水,公然泼向毛泽东一人,而把当时曾经参与决策的一些人,美化成百无一失、功盖万世扭转乾坤的神明。就在这股倒毛派势力兴风作浪的狂潮中,一些对大寨心怀芥蒂的人也借机纵火,使得质疑大寨的声浪开始席卷全国。作为新中国农业战线的旗帜,陈永贵和他所领导的大寨,也在否定毛泽东的排空恶浪中,摇摇欲坠,面临夭折。作为新中国伟大的文化旗手,毛泽东最看重的科学文化界领袖,郭沫若在彻底告别他为之奋战一生的祖国,骨血和魂灵都将溶入他深沉依恋的地球母亲之前,也隐约感受到了那股来者不善、必欲全面抹黑大寨红旗的黑风狂涛。但是,一生都对政治气候敏感过人的郭沫若,在死神召唤面前,却没有选择趋炎附势迎合那股翻天巨浪。在做后事安排时,他郑重地向夫人子女留下遗嘱:“我死后,不要保留骨灰,把我的骨灰撒到大寨肥田!”

  1978年6月20日,原政务院副总理,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国文联主席、中国科学院院长、中国科技大学校长郭沫若的骨灰,没有像同类高官一样进入北京八宝山存放,而是由飞机倾撒到了他的灵魂深深依恋着的大寨,撒到了虎头山周围的层层梯田里。

 

  (2011年1月12日于汉口航空路)

 

  编辑: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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