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8日，岳母永久离开了我们。站在老人家的遗像前，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她的一件件往事。

　　临终前三个小时的一个手势。

　　最后的几天，她一会儿昏迷，一会儿醒来。开始，她醒后还说几句含混不清的话，后来连这样的话也说不出了，只能做做手势。其中的一个手势是这样的：一只手很吃力地伸出两个手指，然后手向外推。家里人都知道她伸出的两个手指表示的是我的妻子(在家里，她排行老二)，她的意思就是要我妻子不要伺候她，早点回家 。奇怪呀，这时赶女儿走不合常理呀。相反，她应该希望在最后的时刻所有的亲人(包括女儿)，24个小时都围绕着自己转。她却在这个时候赶女儿走，难道她不喜欢二女儿?不是的，原来她是在为我(我是她的二女婿)着想。我不善于做菜做饭，只要妻子不在家，就凑合着吃饭，有一顿没一顿。为了不让我这么个吃法，岳母重病期间，要大女儿、三女儿服侍，不要二女儿服侍。每当妻子要去多服侍几天，岳母就拉下脸来，说：“回去吧，你不在家，汪强吃饭怎么办?你不能让他将看书写文章当饭吃呀 。”

　　“你不要笑。”

　　无论是岳父还是岳母，都跟我聊过不少天，但聊天的内容不同。岳父跟我聊天，从不屑于谈生活琐事，要谈就谈大事情，如《共产党宣言>>有什么伟大意义，要不要消灭私有制，要不要反右?对毛泽东思想如何评价，对邓小平、华国锋如何评价等。而岳母虽然也天天看电视新闻，看报纸，却从来不跟我谈国家大事，她说的是家常话。比如，因为哪个女儿女婿都下了岗，她少许贴补点钱给外孙上学。而孙子上学的钱是她全包的，不仅缴给学校的钱是她包的，其他费用也由他们包了。打个比方吧，她对孙子实行的是全额拨款，对外孙实行的是差额拨款，就笑了一下，而她误会了，以为我笑的是她重男轻女，便说：“你笑什么?***对孙子孙女一样吗? 你对侄子侄女一样吗?”她就是这样，对我不设防，将家中的秘密告诉我。这说明她相信我的为人，至少她相信我不是口无遮拦制造矛盾的人，相信我能理解她的做法，不会提出她为什么厚此薄彼给了谁而没有给我这样的蠢问题。作为晚辈，我也为她这样信任我感到高兴。

　　岳母的两样心。

　　岳母的大外孙与她的大侄孙(她哥家的大孙子)同一年出生，两个孩子的父母都是双职工，也就都有一个谁来照顾他们的问题。这时岳母退休了，可以照顾一个孩子。照顾谁呢?她选择的是照顾大侄孙。换句话说，是照顾表侄家的孩子而不带女儿家的孩子。有人表示不理解，说：“你可以一个都不带，不可以帮表侄不帮女儿。你这样她会恨你。”她说，如果女儿反对她更要这么做、我要让她晓得做人要有良心。原来，1950年代，岳父岳母响应国家号召到边疆工作，因而他们将自己的四个孩子交给孩子的外婆及舅母抚养，(其中两个出生在如皋生长在如皋，两个出生在边疆生长在在如皋。再加上舅母自己也有四个孩子，不难想到舅母的劳动强度有多大。这里只说一点，夏天单为这么多孩子洗澡就得几个小时。等她自己洗完澡睡觉，已经到了后半夜。岳母说，为我的孩子，嫂子吃了千辛万苦，如今她身体不好，我该帮她一下。做人要讲良心，懂得报恩。岳母的言行影响了她的女儿，女儿的行为又影响了女婿。岳母的哥哥曾在病房里告诉他人说，他的外甥女就是自己的亲女儿，他的外甥女婿就是他的亲女婿。

　　（作者系首届全国鲁迅杂文奖银奖获得者，其获奖作品为《麻雀为何要自由》）

　　编辑：杨东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