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新疆姨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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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日期:2018-09-13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邓永解】   阅读次数: 次 [ 关 闭 ]

     

  突然接到新疆打来的电话,说二姨妈过世了,不禁愣了半晌,心里很不是滋味。表兄弟没有在第一时间通知我,而是在老人家已经去世十多天之后才打电话告诉我。也许是他们的一番好意,恐怕我为了奔丧的事情而左右为难吧。

  想一想确实惭愧。忙忙碌碌半辈子,快半百之年仍然两手空空,甚至当远方的亲人去世之后也抽不出时间去看最后一眼。在感叹个人命运的同时,也为许多相同命运的人而抱屈。

  新疆姨妈在她的四姊妹中排行第二。她生于1931年,终年83岁。我的母亲和三位姨妈很小就失去了父母,四姊妹相依为命,都没能上学,甚至一直到成年也没有取正式的名字。二姨妈到新疆之后在登记名字的时候因没有姓名,一时之下自己也想不到合适的名字,只好报了她的四妹也就是我母亲的名字。所以50多年以来,一个在湖北一个在新疆,相隔几千公里的两姐妹使用的是同一个名字。

  二姨妈一家是于1960年初夏时节由县里统一组织支边去的新疆。当时松滋县组织了2800多人的支边队伍,于6月2日和6月5日分两批出发离开松滋。从1959年开始的大饥荒,到1960年春天情况更加严重,加上大干快上的水利建设,很多人就在蹒跚的劳作中悄无声息地倒下了……。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苦难岁月,至今老一辈人提起来都会心有余悸。当年松滋县报名去新疆支边的青壮年,大多是极度贫困的农民。他们满怀着对新生活的憧憬,拖儿带女,忍受着一路的颠簸,经西安、兰州、哈密、乌鲁木齐,中途几经停留,最后散落在从奎屯、乌苏到精河、博乐数百公里间的兵团垦区。

  1960年有近5000名从湖北支边的青壮年加入到新疆建设兵团农七师的行列,二姨妈一家落户在位于奎屯北郊的农七师131团。

  奎屯原是乌苏县的一个小乡。1957 年农七师师部从沙湾县炮台迁驻于此,1958年奎屯划归克拉玛依市管辖。经过兵团人十几年的开垦和建设,奎屯逐渐形成了城市规模,到1975年从克拉玛依市分出单独设市,同时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党政机关也从伊宁市迁驻于此,奎屯市即成为伊犁自治州首府。1979年伊犁自治州党政机关迁回伊宁市,奎屯市仍然隶属伊犁州管辖。

  1960年的奎屯还没有城市的雏形,四周都是茫茫戈壁滩,没有房屋,没有水井,支边农工被编排到各个连队开荒种地,住的是自己挖出来的地窝子,吃的是山上融雪流下来的浑黄溪沟水。到了冬天,大家就把戈壁滩上的积雪铲起来堆成堆,再拿雪块放到锅里融化成水,做饭和饮用。

  1977年,二姨妈因病到西安求医,顺道回了一趟老家。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她,高高的个子,与母亲长得很像。那时候三姨妈已经因病早逝了,大姨妈患有严重的风湿疼痛病,腿脚不方便,所以二姨妈回家后的行程一直由我母亲陪伴。

  这是二姨妈时隔17年之后回到老家,此后再也没有回过老家。

  2007年,我随浙江老板进疆到位于乌鲁木齐市西北部的实业公司做行政部长,稍稍安顿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赶赴奎屯去见姨妈。

  初到奎屯,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街道宽阔整洁、交通四通八达,纵横的街道像棋盘一样笔直整齐。街道两边绿树成荫,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三洋广场、红旗商场五光十色,集贸市场一尘不染。奎屯市政府大楼和农七师师部大楼都是坐北朝南,一前一后处于城市的中轴线上。师部大楼前的金水桥更显庄重,巨型雕塑构思巧妙、造型宏伟。奎屯的城市布局和居住环境远超内地小县城,真的很惊叹在茫茫戈壁滩上能有这么美丽的一座小城市。

  131团紧挨着奎屯天北新区,从团部东面的一条马路进去,两边是高高的白桦树。迎接我的是身材高大的大表哥。他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佝偻着背,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

  姨爹姨妈没有跟儿子们住在一起,两老单独住着独门独院的三间砖木结构平房。院门两边是砖砌的门垛,从两扇朱红色的铁皮院门进去,院内很宽敞,到房门前有五六米深。房门进去中间是厅堂,两边是卧室,厅堂后面是厨房。厨房有后门,从后门出去,后院里有几畦菜地,菜地的尽头靠着院墙边搭建了一间简易茅厕。院墙都是土垒的,有近两米高,上面用草梗泥巴敷盖。新疆的气候很干燥,据说土垒的院墙可以屹立上百年不倒。两位老人的室内陈设非常简陋,没有通暖气,还是用煤炉烧的火墙火炕,厨房里也没有装抽油烟机,烟熏火燎,墙上一片漆黑。家里除了一台21英寸的彩色电视机,再也找不出什么值钱的家当。

  我的到来,两位老人显得特别高兴,说是从接到我离家前打的电话后就兴奋得睡不着觉了,屋里屋外收拾了一遍又一遍,还特地把很久没人住过的东面厢房收拾出来,为我烧热了火炕,铺好了被褥。

  两位老人依然一口家乡话,跟我聊了很多很多,询问家乡的亲人故旧,讲他们入疆后的生活经历……。我为两位老人带去了一大摞照片,有我父母的,有我儿子的,有大姨妈家的,把两个老人家看得爱不释手。我也顺便带去了几大包香菇、木耳、豆皮、麻糖等家乡特产,使两位老人时隔30年之后再次品尝到了家乡风味。

  此后在新疆的日子里,每逢节假日,我都要回到奎屯的姨妈家。

  从我工作地的新市区,乘坐刀郎歌里的停靠八楼的二路汽车,到碾子沟长途汽车站或火车南站前面的八一汽车站登上开往奎屯的班车,经乌奎高速三个小时车程,沿路经过昌吉、呼图壁、玛纳斯、石河子、沙湾,一边是天山北麓绵延的雪峰,另一边则是兵团人从茫茫戈壁滩上开垦出的一望无际的田野。田野间一排排高大的白杨树像列队的士兵傲然挺立。到了秋季,安集海戈壁滩上晾晒着一眼望不到边的红辣椒,就像给大地披上了鲜红地毯光彩夺目。这一路的景色我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我在新疆的那两年也应该是姨爹姨妈最高兴的时光,每次过去姨妈总是早早就做好了饭菜,老姨爹还非得劝我喝两口不可。每一次去奎屯,我都会从乌鲁木齐买上一些南方的水果特产,荔枝、龙眼、芒果、杨桃等等。姨爹姨妈推辞之余,总是说这些东西他们还是第一次尝到。两位老人一生简朴,节衣缩食,全部积蓄都花在了几个儿子身上,自己从来舍不得花钱。

  2009年,我的母亲突发冠心病住院,我急着赶回家里照顾。母亲的病反反复复,一年之中住了三次医院,加上后来受七五事件的影响,我不得不离开了新疆。

  我于2010年春节后最后一次赴新疆与所在公司办完了离职手续。到奎屯和姨爹姨妈告别的时候,老姨妈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两位老人在门前路口看着我上了出租车,望了很远很远……。

  从此,我再也没能回去看望两位老人。如今,二姨妈已经永远离开我们,长眠在万里之遥的西域之地。回想她的一生,劳碌奔波,为生存、为家庭、为儿女,熬到油尽灯枯。这也是一个普通中国民众一生的生活写照吧。

 

  记于癸巳年除夕前夜

 

  编辑: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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