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父亲的红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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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日期:2018-10-13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杜应华】   阅读次数: 次 [ 关 闭 ]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后来才知道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正值我“吃涨饭”的年龄。我又矮又瘦,十一二岁了,还只有七八岁孩子的个头。然而肚子似乎特别的大——母亲常说,稀饭胀大肚。我想,这肯定是吃几乎照得见人影的稀饭吃得太多造成的。有稀饭吃还算是不错的,这也亏得母亲想出这妙法子来填饱一家人的肚子,煮饭时尽量多放些水,熬得时间长些,这样做出的稀饭就不会是清汤寡水。不过,吃得多,吃得饱,也饿得快,还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稀饭不够吃了吃野菜,野菜挖尽了吃槐树叶,吃榔树皮。总之,能入口的都想方设法弄到肚子里去了。作为十口之家顶梁柱的父亲坐卧不安,忧心如焚,菜黄色的脸上,嵌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正患肺结核,常常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可他从不唉声叹气。他对母亲说得最多一句话就是:“天无绝人之路,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父亲对母亲说:“我想带孩子们开荒种地。”母亲说:“你该不是说疯话吧?”母亲的疑虑不无道理。父亲10多岁给人帮工,学炸油条、蒸包子之类的白案手艺。出师后,他成家立业,自己开了一爿饼铺。跑老东(也叫过日军,即躲日本鬼子)那年,铺子倒闭,父亲用全部家当换了条毛驴,做起了“赶脚”的生意。他把镇上的针头线脑之类的东西贩到深山老林里,回来将山里的土特产运到镇上,一来一往,除去路上的花费后总还有些盈余。有一回,父亲从山里返程,半路上遇到土匪,山货被抢光了,驴被牵走了,身上的衣服被剥得精光,还挨了一顿打。从此,他得了风湿病。当时母亲不赞成父亲开荒,主要是担心他的身体。要是他倒下,全家就塌了天。可父亲有个怪脾气,想好了的事才说,说了的就要做,九头牛也拉他不回。

  一天清早,父亲把我和哥哥、姐姐叫醒,说要带我们到河对岸的山岗上开荒。出了门,穿过街道,淌过小河,再摸着大河的石头礅子过去,爬上岸,走一里多平地,就到了一个叫“黑丙墙”的村子。绕过村子,上个陡坡,我们踏上了一个小山包。“就是这里!”父亲说完,挥起砍刀砍向荆棘。原来这里是大办钢铁时留下的废墟,杂草丛生,砖石瓦砾遍地。父亲笨手笨脚地教我们一刀一刀地砍,一锹一锹地挖,一锄一锄地抱,最后又把土一遍一遍地箍。10多天过去了,我们才开垦出一块两个教室般大小的地。因为土是暗红色的,哥哥叫它“红土地”。红土地浸透了我们全家的汗水。垦荒时,我、哥哥、姐姐脸划破了,手脚磨起了血泡。父亲几次吐血,也不肯歇息一天。他说误了季节,又得多饿一年肚子。

  父亲从来没种过庄稼,也不知该种什么合适。听人说南瓜命贱、好侍弄、产量高,他就决定种南瓜。下种后,他天天要到地里转一转,每次都要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扒拉土坷垃,生怕种子被压住出不了芽。

  离地两里多有一眼百年老泉,名叫“西露井”。泉水冬暖夏凉。父亲说,他小的时候,镇上的人在大热天都来这儿取水降温,水里放点糖啊醋的,喝了凉透心窝子。这水这么“养人”,当然也能养地。他每天带我们挑井水浇地。口渴了,我们喝井水;饿了,也喝井水。我们兄弟姊妹最怕施肥,因为抬着人粪尿穿过半条街,担心碰到同学和朋友。有一回,父亲要我们往地里送肥,我和哥哥都不想与父亲抬着满满的一桶粪经过街市的一段路。父亲气不过,愤愤骂道:“读书、读书,都读到牛屁眼里去了!没有大粪臭,哪来的五谷香?!”他蹲下身子,大声吼道:“上肩!老子在前面走,看失不失你们祖宗八代的脸!”

  正如母亲所说:辛苦换来快活吃。到了吃南瓜的时节,我们的桌上多了一道菜,肚子里饥饿的感觉也似乎减轻了许多。用南瓜花打汤,用南瓜叶加点面粉做糊糊,嫩瓜当菜又当饭,老瓜蒸了吃,又香又甜。那段时间,南瓜是我们吃得最多也最爱吃的美食。

  这一切都要感谢父亲,感谢父亲带我们开垦的红土地。如果没有父亲的红土地,也许我们家会像别的人家一样,饿倒一个甚至几个孩子,再也不能起来。

  选自《黄石散文选》

 

  (作者系湖北省黄石市散文(杂文)学会顾问,选自作者诗集《受伤的风筝》)

 

  编辑:张启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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