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滋百草凹一带，民间有这样一种说法：猪来穷，狗来富，猫子来了守仓库。

　　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突然来了一只狗，摇头摆尾，很是乖巧。

　　在那种苦难的年头，家里添一只狗，就等于添一张嘴。可是，全家人特别是母亲，很是高兴。

　　母亲每次洗完锅之后，总是亲切地叫唤几声：“喔……来吃!”

　　从洗锅水里沉淀下来的一点饭粒太少，母亲总是从筲箕里再铲出小半锅铲米饭出来添在夹带饭粒的洗锅水里。

　　当时，我就已经在想，狗怎么吃那么一点儿水饭就饱了呢?

　　母亲见我每次瞪着吃水饭的狗凝神思考，好像看懂了我的心事，便跟我说：狗命狗命，狗只有这个命。狗吃多了，下辈子就不能投胎人生了。

　　听母亲这么一说，以后随便母亲给狗的水饭多么少，我都不疼它了。

　　别看它两边肚子上的皮贴得好紧好紧，可是，它就是乖!生产队里每一个大人和小孩，它都认识。

　　村民们也很喜欢它，并常常叫唤母亲给它取的那个名字——来宝!

　　不管是哪个村民，走到我家门口的时候，只要亲切甚至不亲切地喊一声：来宝!来宝只朝他们看一眼，绝对不会开响咬他们的，有时候还表现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去窝里睡觉。

　　不过，也不是所有村民和经过我家门前的人都叫它来宝的。这便是政治队长肖学甲，生产队长肖学乙，记工员肖正丙，还有每个月来讨一次米的讨米佬谭德林。

　　通过观察，来宝是这样对待的：谭德林来了，它先不咬，等德林把我母亲递过去的半茶杯谷倒进布袋子里以后，它便竖起脖子上的那一撮半点光泽都没有的黑毛，不厌其烦地咬起来了。德林怕下次来讨不到粮食，不敢打，只是用棍子不停地挡。家里人知道它不下口，也就随它咬。来宝呢，也就越咬越有趣，不纠缠着把德林咬到堰塘那边的河堤上是绝不罢休的。

　　记工员肖正丙来了，它先是将正丙腋下夹着的那个记工分的夹壳嗅几下，然后将正丙手中的算盘嗅几下，再就回转身，跑到离正丙四五米远的地方，发出“无——”的恐吓声。

　　当然，正丙是不会害怕的。正丙知道，来宝很乖，它只是咬一咬，最终是不会下口的。下口了，主人不是被扣工分，就是被扣粮食。

　　来宝见正丙瞧不起它，当然有些心里不舒服，就隔着一段距离，紧紧地尾随着正丙，不停地咬，直到把正丙咬送到堰堤上，才慢慢地把尾巴圈起来罢休。

　　生产队长肖学乙来到我家门口之后，来宝总是迅速地从窝里跳出来，躲到后面竹园里去，等学乙哥走到屋东头冬青树下面或屋西头拐枣树下面时，它才开始发出“无——”的恐吓声。有一次，学乙哥一边走，一边狠狠地说：“你直‘无’的一哈，你还是没有胆子咬!”

　　来宝每次将学乙哥送一程之后回窝的时候，那种可怜巴巴的样子，看见了就叫人心疼!

　　说来也巧，政治队长肖学甲经过我家门前的时候，来宝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箭一般地冲上去，围着学甲哥团团转，满身的毛都是顺的，两只耳朵一时间就像汤熟了一样，紧紧地贴在狗脸上。学甲哥也许是看不来它这副狗相，往往是提起一脚将来宝踢好远!来宝呢，还是不知趣，第二次冲上去，用舌头舔学甲哥的裤管。

　　就在一年的秋末冬初，民兵连长肖学丁，把我大哥喊去商量，狗皮他学丁哥要定了。

　　自从来宝被打死以后，我好像掉了一魂，每天背着书包上学去都是泪流满面。

　　至今回想起来，我家来宝如果是投胎托的人生，算起来也应该三四十岁了。

　　唉，这人世间，本来就有很丑陋的一面，如果来宝披着一张人皮过来，不是丑上加丑吗?

　　2018年9月20日2点45分

　　(作者为湖北省松滋市学校后勤管理办公室干部)

　　编辑：杨东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