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入黑时,我们还贪婪地坐在我的小妹的家门口,吮吸着夏末时节弥漫在旷野的香甜,感受着乡村独有的夏夜的柔美 。
啊,乜火子!我高兴地叫了一声,便走到打场边,去迎接向我翩翩飞来的两只乜火子。
乜火子,就是萤火虫。我们小时候,我的故乡人,都不叫她的学名,也许是不知道,只叫她乜火子。这“乜”字,是不是像我这样写,我也不知道。她的芳名,或许就是有音无字,能念出而不能写下。
是不是“明火子”的谐音?不,她不是明火,她拥有我喜欢的明黄的荧光。她的光永远不会给人类造成任何灾难。是不是“灭火子”的误读?更不,她是永不消逝的、只会涅槃的夜的精灵!
我的惊叫,引起了大家新的话题,都说近年来对生态农业的重视,才使这一濒临灭绝的物种,得以繁衍。陪我们闲聊的乡亲们说,这萤火虫,盛夏都不多见,快入秋就更罕见了。我们今晚能见到,也许是大自然的一次特许。
我的外甥女见我高兴,走到场边扑了一只,装在透明的玻璃杯里递给我。
啊!几十年了!几十年没再亲近她,—— 我儿时的萤火妹妹!她在杯中焦躁不安地辗转,却没有让我们扫兴地关闭她那间歇闪烁的稚嫩的亮光!……
记得儿时的夏夜,我们一条边的兄弟姊妹,随大人们在打场纳凉。我们高举手中的小玻璃瓶,晃动着,一遍一遍地唱道:
乜火妹妹快快来,
我在给你搭高台。
乜火妹妹快快来,
我在给你搭高台。
这时,就有那么几只恋群的天真的萤火虫向我们飞来,成了我们蒲扇下无奈的俘虏,成了我们的瓶中之囚。
我曾对萤火虫有过一次惨无人道的暴行。那是邻家的小伙伴告诉我的:把她们从瓶中撒在地上,用脚踩着,长长地一划,地上随即出现了一条明亮的光带,经久不灭!她们柔弱的身子和善良的灵魂,顷刻间便不复存在了!
那一夜,母亲看到后,用扇柄在我的后背上,狠狠地打了几下,骂道:“你结那么多孽,它们会找你报仇的,小畜生!”从此,每天早晨,我就赶快把昨夜捕到的这些小精灵从瓶中放出,生怕她们窒息身亡。从此,我不敢再与美丽的生灵“结孽”了。
外甥女还想扑到另一只。可是那只失侣的萤火虫,老在不远处游弋,就是不近我们的身。我知道她是不会扑到另一只的。她没有晃动那只装着它的同伴的玻璃杯,她没有唱那支充满诱惑而又暗藏凶险的歌。
我当然不会教她唱那古老的乜火歌的。她们年轻人就会唱那些“月亮代表我的心”,我却知道此刻萤火妹妹的心!我便说:“敏子,放了她。你看,他们或许是情人,抑或是母子,一在空中,一在瓶里,两相牵挂,多么焦急!”
敏子放了她。两只精灵,飞到一块,在我们的上方,盘旋一周,致谢而去。他们飞向了夜的深处,飞向了他们的温暖的家,到了很远的地方,还在用闪烁的亮光,向我们表情致意!
这乡村夏夜的生机与恬美,全在这田中富含韵律的蛙鼓和空中流动的萤辉!
邻居永西老弟风趣地说:“真的好长时间没有见着乜火子了。你们这些客人回故里,他们也赶来凑热闹了。哈哈……”
我却不以为然。我想,这也许是我远在天国的小妹妹,携伴来看我!这里曾是她苦心营造的家,有她儿时掰竹笋摘桑椹的家园。她知道我们会在今天这个日子来到这里!
在回来的车上,我坐在侄子旁边,一路无语。沿途只见农家的点点灯火,似萤火妹妹又不是萤火妹妹。进入市区,霓虹闪烁,车来人往,却怎么也找不见了萤火妹妹娇小的身影和她那明黄的柔暖的荧光!
(作者简介:杨德春,湖北省松滋市街河市镇向上中学退休教师,湖北省诗词学会会员,松滋市作家协会会员,松滋市东方书院特聘撰稿人)
编辑:张启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