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那年,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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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日期:2019-08-06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董小婉】   阅读次数: 次 [ 关 闭 ]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八个样板戏红遍神州大地。县领导为了狠抓样板戏,决定从娃娃抓起,办了个文艺班。上午练功排戏,下午上文化课。学生都是从全县各个小学招来的,一群十一二岁的孩子,专门演京剧。

  当时县里有个文工团,是个杂牌军,什么都演:歌剧、京剧、话剧、湖南花鼓戏。那时正值文革的尾声,团里居然还有从湖北艺术学院毕业分来的专业乐队人员。邓邦国老师就是其中之一,他的基本功很扎实,笛子独奏《扬鞭催马送公粮》吹得人们如痴如醉……

  那时县里崔部长主管宣传教育,非常重视文艺班。隔三差五地来检查,对我们的一点点进步都会给予极大的肯定和鼓励。文工团经常也会有一些大哥哥大姐姐到学校来看我们练功、排练,给我们做些业务上的指导,邓老师来得比较勤便。

  邓老师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眼睛小而聚光,脸色苍白,一副文弱书生相。但他只要讲起话来,整个人便生动有趣,语调诙谐幽默,栩栩如生,从内而外散发着艺术家的特质:那就是对世上万事万物永远怀着那种鲜活的体验。

  他到学校来看我们时,经常逗得我们哈哈大笑。他首先从名子问起,问我们叫什么。当问到我时,我说我叫董酒村,他惊呀地说:“怎么叫这么个名字呀,一点不像女孩的名字。不过一听这名字就是有文化的人起的。”我告诉他我是清明时生的,这名字是一首诗里面的两个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邓老师大赞说名字起得好。

  邓老师每次来,同学们都会围着他,让他吹笛子给我们听,叫他讲童年的趣闻轶事给我们听。他也毫不推迟,告诉我们:他从小是孤儿,没有人管,因为从小就会拉个曲、吹个笛、唱个歌什么的,有一次湖艺到长阳在他们的学校演出发现了这个有音乐天分的孩子,再加上没有父母便把他带走了。我们无比崇拜地说:“哦,原来是这样呀!”

  他告诉我们有一次在学校的操场玩双扛时,不慎从上面摔下,手臂上有一块肉被双扛上的硬物刮掉,整个人从双扛上摔到了沙坑里。剧烈的疼痛让他发现了手臂上的肉洞,他爬起来四下一寻找,居然发现那一小坨肉在沙坑里微微颤抖。他欣喜若狂地抓着那坨肉,抖去上面的沙泥把它摁在了肉洞上,因为那坨肉还是活的,很快便跟肉洞连在一起了。他讲得津律有味,这群孩子们则听得哈哈大笑。

  很快,初中两年结束了,我们成立了京剧团。我们住在剧场的宿舍里,那时文工团也经常在县里演出,两个剧团有很多时候在一起练功排练,一起在剧场开会学习。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对我们很是爱护,那时他们经常谈到一个人:江申平。她是沙市京剧团的花旦,下放农村改造时在县文工团呆过两年。他们口中的江申平是那么的遥不可及,那么漂亮,那么会演戏,是女神一级的人物。当他们看见我时:众口一词的说我像江申平,不管是扮相、走路、说话,还是气质都像极了。郭老师把我演的《三打白骨精》的剧照带回沙市时,沙市京剧团的人也说太像了,搞得那段时间我说话走路都一蹦一跳的,心里很是得意。

  这时邓老师已经成家了,新娘是他长阳老家的姑娘,用邓老师的话说是山窝里飞出的金凤凰。新娘叫刘万菊,长得极像杜鹃山里面的杨春霞,那个年代结婚只一间房,大概二十几平米。邓老师把新房布置得温馨浪漫,桌上用树根做的盆景,墙上贴的字画,窗帘是与众不同的淡蓝色的花布,床上铺得一尘不染。自己穿的中山装是自己用手工一针一针缝拢的,非常合身得体,可掀开衣服的反面,全是一块一块的纸盒子做的里衬。

  第二天看见新娘,我们羡慕地围着她问长问短,说她好幸福。谁知她哭丧着脸说,没有在床上睡,床上铺得漂漂亮亮的就是个摆设,睡觉时从床下拖出一床破毯子和絮就在地下睡的,而且邓老师是没有洗漱的习惯的。我们“啊”的一声:“可邓老师怎么那么干净呀?”新娘说:“那是因为他长得白呀,一白盖三丑嘛。他比天天洗的人都看着干净。”

  刘万菊在剧团玩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受了很多气。因为邓老师像个孩子一样的顽皮、搞笑,明明规规矩矩地坐在我们中间,但只要看见刘万菊的影子,便马上把我们假装抱在怀里。气得刘万菊涨红着脸眼泪直流地跑开后,他放开我们哈哈大笑。不一会万菊姐也会趁他不在来到我们中间,向我们诉说着丈夫的种种不是。我天真地问:“他天天都跟你买东西吃吧?”“没有呀,他没有给我买东西吃啊!”因为在我的印象里,邓老师蛮喜欢买东西给女孩吃的。那时我虽小,但我能理解万菊姐内心的委屈,那就是自己千里迢迢来看丈夫却没有得到丈夫的重视,丈夫整天跟剧团的年轻女孩在一起打打闹闹的。

  说来也怪,你把万菊姐放别的什么地方也是很漂亮的一个女人。可只要一到剧团,一混在这堆女孩子里面她的美就显不出来了。我以前不太明白,后来才知道,同样漂亮的两个女人,一个从小唱歌跳舞唱戏,一个什么也不唱,那个训练过的女人比那个沒训练过的女人有很大的不同,不管是说活、走路,一举一动都充满着一种叫魅力的东西。这就是差别吧。

  我们在生产队演出时,邓老师也跟我们在一起将近一年的时间。白天他总给我们讲故事、吹笛子,当他拿起笛子时马上进入角色,那如泣如诉的笛声在向我们倾诉着那不幸的童年。那悠远绵长的爱情,他的表情是那样的如痴如醉,时而陶醉,时而痛苦,时而激昂。邓老师是一个性情中人,对每一位孩子都很好,心里没有一点杂念,像水晶般透明,孩子们都很喜欢他。他很少洗脸,随身携带一小块破三角镜,早上用手把眼睛的眼屎用手挖出就算洗脸了。那天他走了很远的路,很累、很累了,来到住的地方。房东给他打了一盆水,我们都催他洗脚,谁知他把鞋一脱,直接穿着袜子把双脚泡在了盆里,不一会又直接穿着湿袜子穿鞋了,看得我们目瞪口呆。就是这样一位邓老师却在艺术上精益求精、一丝不苟,不管是晚上的伴奏,还是白天的训练,他都以一个艺术家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只要笛声一响,他就马上置身事外了。

  演员和乐队总有一些很微妙的矛盾,演员总怪乐队没拉好,乐队总说演员没演好。文工团演瑶山村时,以邓老师为首的几个乐队成员总喜欢水演员,说他们笨哟,没演好哟。那天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差一个群众演员,大家一致通过要邓老师演。邓老师很高兴,跃跃欲试,当化好妆穿上苗族服装,头上裹着包头,演一个给解放军指导员送信的角色。邓老师在后台酝酿角色,只一句台词那就是告诉指导员敌人在那里。终于要上场了,邓老师从侧幕旁喊着“指导员,指导员”,一路小跑到台中央。可面对台上醒目的灯光,他大脑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僵硬在那里,不知要说什么好,经验丰富的指导员巧妙地掩饰过去了。邓老师下场后一再连声地说:“原来演员这碗饭也很难吃呀……”

  时隔三十几年,去年在朋友父亲的葬礼上,我正在跟同学、朋友寒暄时,余光里总觉得旁边有个穿黑衣服的老头跟着我,心想这是哪来的乡下老头呀,怎么这么不懂事呀,别人讲个话跟在旁边干啥。我正在讲谁谁谁又不在了,正在感叹生命的无常。谁知耳边响起一个声音:“这个死了你也去,那个死了你也去,那个邓邦国死了怎么没看见你去呀?”啊,我大惊失色:“什么,邓邦国死了?”我转过身来死死地盯着他,不由笑了起来:“原来你就是邓邦国!”他哈哈哈大笑:“我看你跟这个也讲话,跟那个也讲话,就是不跟我讲话,我好气愤。”当他说这些话时,脸上的表情生动起来,那个很久以前的邓老师又回来了。

  这就是邓老师,热爱生活,热爱艺术,对这个世界永远抱着一颗童心,对万事万物永远怀有鲜活的体验,即使100岁,也会爱美丽的女人……

 

  作者简介:董小婉即董酒村,毕业于公安县一中,曾在公安县京剧团县自来水公司工作。曾有小说、散文在《芳草》《厦门文艺》《写作》上发表

 

  编辑:张启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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