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老屋
分享到:
编辑日期:2020-04-02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杨向明】   阅读次数: 次 [ 关 闭 ]

     

  我又梦见老屋了,老屋没老。

  老屋是一座宽敞、亮堂、结实的砖瓦房,像大多数乡亲的房子一样。所不同的是,老屋里外墙壁总是雪白雪白的,外墙下端和窗棂刷了淡绿色的涂料,显得格外洁净。

  老屋坐北朝南,共有九间房。每间房都充满了欣喜,满载着我的童年时光,如梦如幻,如诗如画。

  堂屋是面积最大的一间房,两扇木门就像庄稼人的身板,厚实。我的国学启蒙是从木门开始的,身兼乡村教师的父亲用粉笔把古诗词抄在门上,我跟着他背诵、抄写。背了多少首已全然忘却,印象最深的是《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因为诗中的“萸”字,我写了好多好多遍才写好。

  堂屋北面中间置有一张红褐色的八仙桌,高高大大,方方正正,桌边雕了花,四条长板凳围在其周,它们是一个整体,少了任何一条板凳都别扭。板凳宽又高,我爬上去还得小心翼翼,费点力气,只是丝毫不必担心它摇晃。当我第一次读到“稳重”这个词语时,立马想到了八仙桌,何其稳,何其重。我们平时并不在八仙桌上吃饭,来了客人或过节过年时才用,这也增添了几分八仙桌的神秘感。

  堂屋正北边有一间房,是放置农具的。农具房居于这么重要的位置,在村里比较少见,这是祖母的安排吗?耕田的犁、耖,晒粮食的卷簾、竹竿、木架,翻地的锄头、钉耙,挡雨的斗笠、蓑衣,装东西的竹篓、箩筐,脱粒的连枷,割稻子的镰刀,大的有风车、石磨、独轮车,小的有竹筛、菜篮、铲子,应有尽有,大大小小不下百件。它们分着几层,站立得整整齐齐,好像随时要接受祖母的检阅。没错儿,它们最爱听祖母使唤,哪怕是调皮的连枷。黄豆梗铺满一地,祖母似乎没怎么使劲,连枷便流畅地在空中划着一个个圆圈,一颗颗黄豆欢快地从豆荚里跳了出来。我坐在门槛上静静地欣赏着,那是祖母挽着彩带在跳舞呀!

  农具房的宝贝,和我情感最深的是风车和牛。转风车肯定是所有孩子们最爱干的农活,远胜拾稻穗、铲鸡屎、打猪草之类的。我猜想,风车的发明者肯定是想给他的孩子,制造一件最炫的玩具。牛俨如农民的命,几个农户共用一头牛,主人们轮流饲养。我总盼望着牛早点来我家,我便可以迎着晚霞去放牛。一手牵着拴牛的绳子,一手牵着妹妹的小手,那是我最勇敢最具男子汉气概的时刻。牛在农具房休息的时候,我便给它喂鲜草或干稻草。它蜷伏在地上,津津有味地嚼着,满足了我的欢畅。

  老屋的西南是父亲母亲的卧室。从早到晚,这间屋子光线都最为充足。屋子里有高高低低几个柜子,柜子的空间足够大,这间卧室便成了我们捉迷藏的首选。妹妹出生时,我已两岁半,开始由祖母带着我睡。我半夜醒来,时常哭着去敲母亲的门,“妈妈,让我再跟您睡一夜”。母亲不忍心,泪汪汪地将我抱进屋。因为母亲的心软,我后来有幸目睹了一场战斗。一只又肥又大的老鼠溜了进来,父亲关了门,趴在床下,来一个“瓮中捉鼠”。老鼠后来是打死了,但父亲的手被狡猾的老鼠咬得鲜血淋漓。父亲用煤油清洗了伤口,又把黄草纸烧成灰撒在伤口上,再用干净的布包扎好。我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已记不太清,而父亲保护妈妈、妹妹和我的画面一直清晰地留在脑海里。

  父母卧室的北面是书房,也兼作客房。随着姑姑出嫁,爸爸去城里当临时工,以及我和妹妹的长大,这间房子的陈设格局变化了好多次。有一个夏夜,我和母亲在书房乘凉,借着月光,发现一条蛇盘在蚊帐的顶上。父亲把蛇打死了,用棍子挑着,扔到了屋后菜园的后边灌木丛中。接连几天,我悄悄跑去看,说不清是心有余悸还是怜悯惋惜。从这以后,蛇总爱跑到我的梦境里,比如我在场院玩耍,只见泥土变透明了,一群蛇在里面钻来钻去,想冲出地面。梦境带来的刺激也是一种难得的体验,可惜我至今未想明白那条蛇是怎么爬到蚊帐上的。

  进了堂屋再右转,是一条通向灶屋的走廊。走廊的右边是祖母的卧室,一走进去,就像穿越到了古代宫殿。紫红色的架子床面窗而立,床顶、挂檐、柱子、床围、踏板、床头柜等等一应俱全,挂檐上还雕着象征富贵吉祥的花鸟,雕饰考究。架子床一年四季都挂着米白色的粗布蚊帐。躲在蚊帐里,我听了无数个神怪故事。有一次,我跟着大人们看了老电影《画皮》,吓得一回家就钻进蚊帐,用被子蒙住头。祖母说:“电影里放的,都是假的。”我不停地叫:“真的!真的!”

  祖母房里所有的家具都具古朴典雅的风格,就连一幅装饰画的木框也雕了花,而画上的不知名的长嘴鸟有如从几千年前飞来。我长大之后,了解到“除四旧”的那段历史,心里又多了一份疑惑:祖母到底是怎样留下这些旧式家具的?祖母祖父世世代代都是农民,对家具的讲究,是不是意味着人人享有追求美的权利?

  其实,孩子们对于古香古色,是敬畏的。可是,我们依旧忍不住往祖母卧室里跑,因为这里是一座美食宝库。墙角有一口青色的大缸,原本是装谷物的,挪到祖母卧室后就装零食了,每到春节,米子糖、黄豆糖、雪枣、芝麻糖、兰花豌豆、麻花等等,每一样都用一个偌大的透明的塑料袋装着。这口陶缸颇高,我长到八岁才和它平齐。每次我自己拿东西吃,先搭个靠背椅,接着在椅子上搭个小板凳,然后用劲把木头盖子挪开一点,解下扎口的绳子,再把吃的递给在一旁仰着头流着口水的弟弟妹妹们,有时我还垫着脚把头伸进去,好找最里面的。一进门的床边还有五个酱菜坛子,宛若一个个竖着衣领的憨态可掬的小胖墩,里面盛的腌菜多一分则酸,少一分则淡,真是天下一绝。离开了这间屋子,逛遍无数个美食小镇,我再也没吃到如此味美的酱腌菜。

  跟祖母卧室相对的是祖父的卧室,一开始是小姑姑的房间,小姑姑出嫁了,祖父把30里外的鱼塘交给她,之后祖父回村便住进这间房。卧室后面是一片竹园和树林,屋顶土瓦片上常有落叶遮挡,每逢阴雨天,屋内便黑乎乎的。窗户边的右侧墙壁上贴着一幅工笔画,一头威风凛凛的老虎猛地回头,栩栩如生,连每一根毛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它到底是跟我说再见,还是看见我了要过来?”我傻傻地想,不敢走进祖父的卧室,更不情愿跟祖父睡。一到下雨天,我路过祖父卧室都要小跑,窗外风在叫唤、树叶沙沙作响,我总担心鬼怪破窗而入。孩子们捉迷藏,通常也不会去这间屋子,只有几个年长的表哥才去。不过,祖父卧室里有收音机,还有一口装满各种谷物的大缸,令我神往。

  走廊连着灶屋。灶屋是偏房结构,里面有口水缸,大人们每次挑水回来,我都要仔细看看,水桶里有没有小鱼宝宝。如果有的话,我会舀起来放到盆子里,再倒进屋旁的小池塘。灶屋里有柴火堆,母鸡们最爱在里面闭目养神。等它们走了,我便满怀期待地跑过去,看看有没有热乎乎的鸡蛋。灶屋里还有吹火筒,那是魔法道具,鼓起腮帮吹几口气,柴火上的火苗就“呼啦啦”旺了起来。锅里有蒸笼饭煮着,灶里有玉米、红薯或鸡蛋烤着,我等着它们,它们也等着我。

  灶屋里似乎每天都是香喷喷的。真正的美食在民间。一流的厨师,除了菜肴色香味型俱全外,还得不浪费食材。祖母正是一流的厨师,萝卜皮在她手中都能做出很多花样,或泡或腌或晒干,或方形或三角或花型,放在碟子里,撒上小块红辣椒点缀,活色生香,咬上一口,或酸爽或香甜或脆美,回味悠长。

  祖母也擅长面食,不论是哪种,只要她看到或听说,总能做出来。面疙瘩、肉包子、葱油饼、刀切面、麻花,当然还有老家特有的烧饼,一有时间,祖母就铺开专门的案板忙活,三下五除二,便能让我们的舌尖拥有新的享受。这其实只是插曲。记忆中最多的画面是祖母对黄豆的热爱。豆芽、豆浆、豆花、豆腐、千张、豆渣、豆饼,小小的黄豆,在祖母手里变化出各种形态,这是造物主的神奇,亦是祖母的本领。祖母制作豆腐的工艺,还上了全国各地的报刊。天蒙蒙亮,祖母用扁担挑着两筐豆芽、千张、豆腐和蔬菜,去四五里外的集市上去卖。一粒粒不起眼的黄豆,抚养了一大家人。

  灶屋的南面是一间烤火房,这里的故事仿佛总在朦胧的冬日。入冬后,硕大的树桩便摆进火盆,树桩旁边还有木炭,它们会燃烧整个冬天。火盆上方挂有烧水壶,水一沸腾,壶会发出动听的鸣响。我兴奋地喊道:“水开啦!水开啦!”吃饭的时候,火盆上会罩一个大铁架,铁架上架着大铁锅,锅里炖着腊鱼腊肉,热气腾腾,香味四溢。大人们总爱围着火盆一边烤火一边谈论各种事情。我呢,则在墙上写字。烤火房有面墙没有抹灰浆,青砖裸露着,特意由我书写。我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写出一大家人的名字,一米多高的地方写满了,就搭椅子写,又写满了,就由大人们顶着我写,到我五岁上小学一年级,便写满一整面墙。

  烤火房通向外场有道木门,有一年,木栓坏了,从外用力一推,能把门推开。家里人并不在意,我可急了,生怕有坏人进来。幸好灶屋和烤火房之间有道门,每天晚上,我都要把这道门锁好,心里方才踏实。我如今四十不惑,可这睡前检查门锁的习惯犹在。

  灶屋北面是猪圈、鸡舍,出了鸡舍,也就出了后门,再向右,就是茅房。每到夏天,猪圈、鸡舍,我是不大去的,怕脏,其实地上一点儿也不脏,就连茅房也被祖母用水冲得干干净净的,比城里的公厕不知卫生多少倍。但是,心里就是怕脏。很多次我要小便了,跑到猪圈门口,又往回跑,去找凉鞋,有时凉鞋找不到了,只好把尿撒在农具房里的塑料桶里,若是大便,那是无论如何都要穿上鞋子才肯去。这个习惯竟引发一种梦境,无数次出现直到如今:倘若我喝醉了酒或夜里喝了很多饮料,半夜起来小便之前,总会梦到我上厕所找不到鞋子或已到厕所才发现自己光着脚丫,瞬间就惊醒了。这个梦境是有意让我与老屋、童年保持联系吗?

  在我的情感理解中,老屋不仅仅指那座砖瓦房,还包括屋前屋后的一草一木。老屋前是场院,场院前是菜园。菜园里的蔬菜叶总是绿得发亮,常常引来乡亲“讨菜”,祖母或母亲二话不说,便赶忙拎着篮子去摘。我跟着表姐们学种花,祖母便给我辟了一块地方,种上凤仙花、鸡冠花和月季等等上十种。菜园里的往事是明朗的、丰富的,好想说,又道不尽。比如,西红柿苗上飞舞的七星瓢虫,披着童话般的光彩;月亮花迎着皎洁月光,开出月光一般颜色的小花朵。

  老屋西侧是邻居的房子,东侧种了两列雪松,像威武的士兵。最前排的雪松旁有口人高的大缸,蓄满了水,后排雪松掩着粪池,我从不去那边,粪池让我从小保持对危险与肮脏的警惕。屋后树林、竹林的后面是池塘,连同雪松和菜园东侧的池塘一道,把老屋半围着。池塘边上种满了枫杨树,结着一串串小鸡似的果实。说到池塘,记得妹妹多次掉进去,命悬一线时都及时获救,要么是尚未去田里干活的邻居出手,要么是刚来做客的外公用木耙把她捞起,我想老屋有若神明,保佑着我们。屋后池塘的北侧还有一大块菜园,这里种的是萝卜、土豆、莴苣之类的,它们大都长在土里,我没法和它们比成长,便很少光顾。菜园外,则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老屋一年四季都是热闹的,每个季节有每个季节的风味。春天总是一夜之间到来,她的热闹由油菜花率先发起。进入三月,金灿灿的油菜花次第开放,蜜蜂成群结队地飞来,“嗡嗡”“嗡嗡”,或许是飞累了,直往土墙的缝隙或小洞里钻。小孩子们便摘几朵油菜花放在瓶子里,用瓶口堵住洞口,不一会儿,蜜蜂就飞到瓶子里,大家比赛看谁捉的蜜蜂多。我好羡慕住土屋的小伙伴,也渴望找到透明的小瓶子。所幸四月春耕马上开始,村民们会自发协作,今天我到你家帮忙,明天你到我家搭手,孩子们也跟着一家一家吃,一家一家玩,我也得到了比赛捉蜜蜂的机会。至于小瓶子,由小姑父当医生的哥哥友情赞助,那种青霉素药瓶正好合适。我们家的客人总是最多,想必大人们对祖母做的饭菜念念不忘,而小伙伴们爱去竹林撑着两根竹子翻跟头,或到池塘边钓青蛙,玩腻了便翻看我书柜里的小人书。

  五月插秧之时,夏天往往拉开序幕,伙伴们盼望着吃冰棍、啃西瓜,而我等待端午节的来临。因为端午这天,父亲会骑三个小时自行车从县城赶回,三位姑姑挈夫将雏回娘家,隔得近的表叔表哥也过来相聚,堂屋里总是坐满二三十号人,吹着凉爽的穿堂风,喝着清甜的砂罐茶,那份欢乐不亚于过年。过不了多少天,抢收、抢播来临,俗称“双抢”。这时,可以见到一些远方亲戚,放暑假的表哥表姐们也会过来玩。祖母祖父的争论是另类的、有趣的热闹。何时收割,何时脱粒,何时播种,总要选个日子。祖母看云识天气,祖父因何判断不得而知。两人意见不合,祖父便生着闷气,坐在门口抽毛把烟,而祖母带着“娘子军”抢割稻子,当成捆成捆的稻子堆进了屋,暴雨而至。

  夏天的夜晚也是欢腾的。天上,繁星点点,银河璀璨;地上,萤火虫提着灯笼嬉闹。家家户户把竹床抬到场院,或卸下门板做床,摇着蒲扇,拉着家常。孩子们吃完瓜果,便捉些萤火虫放进蚊帐,让它们把梦点亮,玩累了,伴着昆虫的奏鸣曲甜甜入睡。

  摘了棉花、栽了油菜,割了晚稻,卖了谷子,这一年的农活才闲下来,人们为入冬过年筹备。干鱼塘、杀年猪、熬糖稀、制糕点、过大年,从腊月到正月,爆竹声声,烟火绽放,热闹逐至顶峰。即便下了鹅毛大雪,也抵挡不住人们的团聚与憧憬。小姑姑出嫁也是在腊月,屋里屋外全是客人,那是记忆中的第一场婚礼,洋溢喜庆的大红深深印在脑海里,成了我最爱的颜色。童年影像中的大红还有春联。村里的春联,父亲写了不少,过年来临之前,每天都有客人来访,有的拎一篮鸡蛋,有的提一包红糖。我给父亲磨墨、牵对联,随着大人前来的孩子总对我投来羡慕的目光,我却羞于抬头对视。

  老屋如人,少时懵懵懂懂的我便如此体味。那九间屋子从西到东,依次是人生的四季,父母卧室及书房是那样的明亮,堂屋及农具房充溢着热烈,祖母祖父卧室装满了丰收,灶屋及偏屋总是暖暖的,不正好对应着春华、夏繁、秋实、冬藏么?长大了,我蓦然明白,老屋如人,更多的在于老屋的亮堂。老屋的亮堂,与屋前屋后的一草一木,与进进出出的每个人,不可分割。祖母说,做人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坦坦荡荡。这就是老屋的亮堂!因为亮堂,老屋才总是那般热闹。

  细细一想,我在老屋只住了短短五载。我三岁时,砖瓦房取代建了六年的土屋,它最早留在我的记忆里,也是我情感深处的第一个家。我七岁时,父亲进城。次年,我转学到县城读四年级,只在假期回老屋。随后,母亲、妹妹和祖母相继进城。上了中学,连假期也不常回老屋了。高二寒假的一天,我特意带上相机,约了几位表姐表弟表妹,去看看老屋。彼时,老屋只有祖父留守,实际上祖父也不常住,他更多的时候是在姑姑们家。老屋的大门半掩着,过了一会儿,祖父从屋后的菜园回到堂屋。祖父说:“我就知道你们今天会回来。”老屋还是那么结实,檩梁、墙壁都是好好的。屋内的陈设也没变,唯独农具房里摆了两口漆黑的棺材。我给老屋拍了很多照片,包括场院、菜园、池塘、竹林,遗憾的是竟忘了给家具、物品留影。幸好有个书柜很早随我进城,保留至今。

  最后一次回老屋是三年之后,1998年夏天,祖母病故。老屋此前已卖给同村一位没有砖瓦房的乡亲,只是棺材还留在故地,所以祖母的丧事是在老屋办的。夜里接到噩耗,清晨我坐上头班车从省城赶回,到达老屋时已是下午。祖母静静地躺在偏屋,再也没法唤我的乳名“明儿”了。祖父说:“你别哭,你一哭,弟弟妹妹们都跟着你哭。”所有的亲友都来了,我们只能泪眼相对。流水席一直摆到了清晨,我滴米未进。天亮了,送祖母“上山”,沿途所有乡亲都走到路边相送。祖母长眠在一大片油菜花田,那里视野开阔,无边无际。

  七年前,表弟回乡,专程拍了一张老屋的照片给我。老屋还是那样的宽敞、亮堂和结实,只是墙壁上布满灰尘,散水坡破损了,里面的砂石裸露出来,好比一位老人长满了皱纹。我顿时想起了祖母的话,“东西破损了,要马上修好,修好了,又可以用好久。”我听从祖母的教诲,爱惜每一件物品,珍惜每一份感情。只是现在,老屋没人修葺了。

  老屋啊老屋,我魂牵梦萦的老屋!老屋里的每一个物件,都对我有着启示。万水千山走遍,我得依靠老屋的庇护。

  人们都说,三岁之前的记忆是留存不了的,三岁到五岁的记忆也很少。可是我保存了好多好多三五岁时的故事,五岁到八岁时的更多,胜过少年时代。莫非是我在梦里穿梭到童年,所见所闻所感变成了记忆?记忆入梦,梦化记忆,我分不清哪是梦,哪是记忆,到头来,梦也是一种记忆。

  20多年过去,无数次梦回老屋。前不久,我梦见乡村变成城市,老屋的周围全是花园洋房、高楼大厦,灯火辉煌,好似白昼。老屋还在,只是偏屋那部分改造成了复式楼。祖父从屋后的菜园走出来说,“担心你找不到家,所以老屋我留了一半,没同意改造。”

  祖父懂我——老屋是我的骄傲。我曾受邀参加了一个沿海发达省份首富的家宴,两座别墅像欧洲城堡一样,游泳池、花园、游船码头,尽显奢华。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到我这里来了,美国老总统布什家族的庄园都可以不去了。”我心想:“我有老屋,对荣华富贵也不稀罕了。”

  每次梦醒了,我都苦苦地想,老屋还在吗?老屋还是那样宽敞、亮堂、结实吗?问归问,我心底亦清楚,我即使再想回老屋,也回不去了;我不论走多远,也走不出老屋。

  因为老屋,我八岁时便成了一个游子。因为老屋,我纵使漂泊一生,也都是有归宿的人。因为老屋,我一直想成为老屋一样的人。

 

  2020.3.20.子夜

 

  (作者为湖北日报传媒集团支点杂志社副总编辑;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第十一届北京大学财经奖学金项目获得者;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兼职导师,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新闻与文化传播学院校外研究生导师。)

 

  编辑:张启跃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