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六斤四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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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日期:2020-05-19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唐后胜】   阅读次数: 次 [ 关 闭 ]

     

   

 

 

  六斤四两是大米。中学时在校寄宿,每星期一到星期六中午为在校时间。每日3餐,每周16餐,每餐0.4斤,六斤四两由此而来。当年学校条件简陋,食堂只能搭伙做饭,不提供菜和开水。学生每周交米6.4斤,还得带足一周的菜。我天生对数字不敏感,可6.4斤刻在了心底……

 

  六斤四两与粮管所

  6.4斤,对我们这个长期缺粮断顿的大家庭(当时全家12人)确保每周能供应成了个问题。春荒季节,家里揭不开锅,双亲大人只得用大麦、小麦、碎米、苦菜子、苕米、南瓜等其它杂粮凑合着度日。可学生在校总不得带杂粮啊?没得法,只得购买。13岁时我记住了6.4斤与粮管所。(现全国乡镇集镇废弃着的,占地面积最大的,几乎都是盖着小子瓦,标准都是苏式的建筑,那就是人们曾经进行粮食交易的地方)为买米,父亲第一次带我到了粮管所。粮管所售米的地方的柜台好高哩,我要踮着脚才能看到里面的人。粮管所的人耳朵好闭哩,父亲叫了几声同志买米,才有人应声。粮管所的人说话声音好洪亮哩:“买多少?”“6.4斤。”“少了不卖!”“孩子带着上学吃,再说手头买多的钱也不够。”父亲小声回应。舀米,装袋,上称,舀米的铁瓢丢得叮当响。粮管所的人算盘打得好快哩,那个人边说边算:“6.4斤乘以0.22元等于1.4元。交钱和票。”“同志我没票。”“没票怎不早说?又要我算一遍!6.4斤乘以0.33等于2.11元。”父亲从兜里掏出用塑料袋裹着人民币说着“谢谢”付了款。我们走出大门时后面低低的飘过一句“乡巴佬”。我接过父亲手中的米袋扛在肩上。他摸了摸我的头:“学校去吧孩子。”我心想,以后我就自己来这里买米;以后我就早来等是女同志我就开口叫阿姨买米;以后在这里买米我才知道有粮票和无票的差价;以后在这里买米我懂得了商品粮和乡巴佬的区别。六斤四两不重而我沉沉地扛着它,从粮管所走向学校。

 

  六斤四两与同窗

  我读书的学校叫白马山。传说我们这个地方过去出了个傅姓的读书人,在朝廷官至宰相。回家省亲时将一匹皇上赐予白马座骑安放于此山而得名。学校面积不大,可环境幽静,终年被散着淡淡清香的刺槐环抱。不高的围墙沿山逶迤,四合院式教室进驻着400多学生,30多步拾阶而上的台阶是学生们攀登的阶梯。近30年的岁月,那时老师慈祥的微笑,朴实的教风;校工温和的神态,勤苦的劳作;同学纯真的友谊,向上的学风一直印在脑海,挥之不去。在学校里,我们吃的是百家饭,米来自不同的家庭;我们喝的是北渠水,水是我们从校门口的北渠沟里用脸盆端到食堂里的;我们品的是百瓶菜,学校不供菜,清一色的罐头瓶儿装着来自不同家庭的菜,以盐制品为主打,吃的口舌生疮是常事。一年级时家里还勉强维持我的六斤四两,以后情况越来越糟。哥嫂成家,父母年迈,父亲还长年生病。我怕星期六回家而无米可取,回到学校又无饭票交给生活委员,老是和生活委员打商量:“我家隔学校远,我个儿小背不动米,月底家人送来一块交。”谎言终会被戳破的。生活委员发现我几个星期不回家,很诧异,我不是不听话的学生啊!“唐后胜,你为什么不回家?唐后胜,你好长时间没交饭票了,你是什么原因啊?你家里怎还不给你送米来啊?”面对一张疑惑而又关切的脸,我实在瞒不下去了。我涨红脸吞吐不语,我说什么呀,我说我不是存心骗你的,还是说我家里实在没有米带了呢?我说没米吃了就不能读了,可即使不读了我也欠她这么长时的饭票啊!青涩少年必竟不是老于世故的成人。我想顾面子可脸上像东西爬,我就像做错事了杵立着……(当年眼角有泪吗?我记得又记不得……可今晚的我定格当年一幕仍心潮难平)她说:“你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我摇头:“我家里实在是没米带了!”我说了,我扭头就走了。我向她坦言,可我的扭头也使她帮我守住了秘密,以后每个周的六斤四两她不是从家里帮我贴,就是发动同学帮我垫,而又始终说是节约的饭票给某某校长了。终是因为这六斤四两,心里压得喘不过气来,老是觉得拖累了家,欠了同学;终是因为这六斤四两,在一个雪花飘飘的寒夜,我离开了学校;终是这六斤四两,我辜负了父母对我殷切的期盼;终是因为这六斤四两,我欠了生活委员和全班同学的情。近30年了,我那再也未谋面的生活委员,你还好吗?!近30年了,凡是为我交过六斤四两的同窗们,你们好吗?!就这样,六斤四两不重而让我匆匆从学校走向了社会。

 

  六斤四两与社会

  徒步两条腿,下苦力做小工为的是填饱肚子;脚踏自行车,走乡串户经小商为的是生存;驾着三轮车,街头巷尾拉客为的是生活;骑着弯梁车,村野百姓穿梭为的是尽责;如今我,我们,掏出手机满世界地打,打开电脑满世界地看,坐上轿车满世界地跑,乘上飞机漫天际地飞;我,我们的孩子,从幼儿园到大学,会吃苦,但不会因六斤四两辍学;我,我们的身体发福了,每天还走走路学着锻炼,口味变了,还专想吃点农家菜与杂粮;我,我们的穿着变了,从缝纫到买,从单件到套装,从地摊到品牌;我,我们的观赏水平提高了,从露天电影到影剧院,从黑白到彩电,从液晶到数字,从战争片到言情,从舞台到互动;我,我们从家里走出来,想去上海看世博,想去天山采雪莲,想去九寨沟采风,想去看沈从文的家,想去张爱玲的创作地,还想……唯一就是很少想起六斤四两了。一日,去县城走人家,满桌人满桌菜,几乎少有人动筷子。大家都议论不好吃不爱吃,上千元的酒席就如此浪费。我,我们年少时饥荒得想吃而没得吃啊?现在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大家却不爱吃了。是啊,六斤四两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抚今追昔,无论物质多么丰富,无论生活多么多彩,我,我们从六斤四两的日子中风雨走过,从六斤四两的岁月一路走来。曾青涩,苦痛,隐忍,追求,迷茫,付出……忘记六斤四两就是忘记过去,忘记过去,就是忘本!

  六斤四两,我记忆中的痛;

  六斤四两,我记忆中的爱;

  六斤四两,我记忆中的路;

  六斤四两,刻在心底永世的不了情!

  (记于2009年秋)

 

 

  (作者系湖北省松滋市洈水镇人大副主席)

 

 

  编辑:杨东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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