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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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日期:2023-11-21 【来源:站内原创】 【作者:孙昌义】   阅读次数: 次 [ 关 闭 ]

     


七月似流火,晚来河风凉。

暖水街的人们习惯了清晨看朝阳从中峰山升起,黄昏看夕阳从太青山缓缓落下。由此,便传袭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千年习俗。

傍晚时分的太青山晚霞万丈,飞云飘彩。西沉的太阳从那道平缓的山顶渐渐坠入西边,随着南来的晚风飞云犹如奔马,又似银兔,更挥舞着双爪的飞龙,在百里群山间奔突。瞬间,彩云又变成了一座座高山,一条条河流,一片无垠的原野,悠悠飘向远山。一盏茶的功夫

太青山顶仅剩下一条血红色的光带,慢慢由红变淡,又由淡变暗少倾,西边的山间挂上了一幅蒙蒙的夜幕,天渐渐暗了下来。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街上的大人和小孩从洈水河里担来一担担河水,洒在河岸边的空地里,洒在自家门前的石板街面。然后摆上竹凉床,架好木门板,放好木椅子,晒凉的准备工作在天黑之前全做好了。

在暖水街独特的语言体系里,晒凉应该是别具风情。晒凉就是乘凉、纳凉的暖水街方言。为什么不说纳凉、乘凉而叫晒凉,一个字便凸显了暖水街先辈们的智慧,虽然咱们无法深究其意,也难以揣摩其中之奥妙,只好沿着老祖宗传下来的说法一直传承至今。

上世纪60年代,空调和电风扇在这山里古镇还没听说过。电风扇在城里也是80年代中后期才逐渐普及。再说一台电风扇少说也得几十上百元,这对于手头不宽裕的人家,电风扇也是一件难求的奢侈电器大件。空调应该是20年后才有的泊来品,到了90年代空调才慢慢进入城市,走进平常人家则是在21世纪的初年。

随着社会进步,物资丰盈,天热时,人们再也不需要户外迎风,入夜晒凉了渐渐,晒凉一词很少被人们说起,终究将会被人们遗忘。若干年后,晒凉将会成为永恒的过去。
盛夏酷暑,山里小镇的暖水街,除暑解凉,人们只有蒲扇扇风,入夜户外纳凉。每到七月季节,晚饭后,洗完澡,好衣,便到河岸边,长街的石板街面,三五家一坨,或十来家一片,谈天说地,消暑纳凉,闪经”“入白(暖水街方言:聊天)这便是暖水街人常说的晒凉。当年,晒凉在古镇也是一道黄昏后很别致的风景。

小时候最喜欢晒凉听大人们闪经。天上的雷公菩萨为什么要打雷,洈水河里为什么会涨水。雨天打雷是雷公菩萨要惩戒没有孝心的儿女,洈水河里有蛇变成了蛟龙就会涨水。尽管这些扑朔迷离的神话不足为信,但是却深深烙在了我童年时的记忆里。小时候每当吃饭时打雷,心里就有些畏惧,生怕雷公菩萨找我,说我没孝心,两眼总盯着饭碗,看碗里是不是虫甲蚂蚁。打小就知道一定要孝敬父母,父母说的不能顶嘴,父母要做的事尽量完成。直到我父母去世,总觉得自己没尽到孝心,还时常懊悔。晒凉听到的这些浅俗道理,尽管还有许多糟粕,但它还是影响了我的一生。

对暖水街的记忆和对暖水街的认知,大都也是在晒凉和向火〈烤火〉时听来并烙在了脑海里。这些民俗乡俚在悠闲的时刻最容易传承,而又极能深入人心。

夜幕降临,满天星辰,一弯明月从后山升起,石板街上洒了一地淡淡的银光。夜幕下的洈水河,飘悠着一层薄薄的烟雾,放眼望去,隔河的白木洲,咫尺的澧阳坪,夜色里混沌朦胧。

满街都是晒凉的人,劳碌一天的人们此刻才享受到徐徐河风带来的丝丝凉意。

入夜,河岸边,长街上,处处都能看到一堆堆艾蒿闷烧的火堆,不见明火,只有阵阵艾蒿烟雾的熏香。早年,人们用艾蒿的香气驱赶虫蚊,艾蒿越陈越香,驱蚊效果越好。渐至后来,街上供销社也卖起了又长又粗的木棍蚊香,还有用纸包装成一长条的盘蚊香。可价格不菲,一般人家还是用老办法艾蒿驱蚊。天一黑,满街都飘着艾蒿清香的烟味,让人觉得气爽神清。

天黑定之后,左邻右舍,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选在了最凉爽的地方落坐。此刻,小孩儿是一丝不挂,男人们光着上身,堂客们穿得也很简易,只有姑娘丫头们穿得紧紧实实,仿佛她们天生就不怕热。大人们手里拿把蒲扇,扇面特大,扇边还用布条包了一层,据说这样可以多用好几年。蒲扇一晃,一阵凉风送来,十分惬意。折迭的油纸扇只有年轻人和姑娘们用,扇面画上一些山水画,花儿、鸟儿什么的,也有一两句古诗的油纸扇,姑娘们拿在手里轻轻摇呀摇,显得几分矜持,一种秀雅端庄的气质萧然脱尘。

晒凉的人聚在了一块,便很自然成了故事会。大人们搜肠刮肚,把自己知道的,听说的故事讲完,好笑时一阵哈哈清脆,精彩时孩子们瞪大了眼睛,有时侯大伙儿也会泪洒双腮。

记得县肉食公司派暖水街肉食站,有个姓王的站长,五十来岁年纪,街上人叫他王伯,满口南腔。天一黑,王伯便背把椅子,手里拿的蒲扇筛子般大,不紧不慢来到河坎边,往边上一坐就开腔起经来。王伯讲的多是狐妖鬼怪的故事,说的都是风高月黑之夜,狐狸变成了美女,专门找一些年轻后生,吸他们阳气,以滋它们成人。狐妖有恶有善,故事有悲也有欢。起先,孩子们坐在河坎边,那里河风凉快,慢慢慢慢椅子就挪到了街中间,后来就挤到了大人们坐的人中间。尽管故事吓人,孩子们还是瞪大了眼睛,听得着迷入神。

时日一长,新鲜的故事没了下文,大人们便开始回忆往年镇里的传闻,说来说去就说到了躲日军。隔壁家有一位老人,隔三差五会说暖水街打东洋鬼子的故事。常德会战那年,从暖水街的南山到洈水河,一路全是日本兵的死尸,从山岭到半山坡又全是中央军(国军)官兵的尸体。老人家一生谨慎,从不在人前胡夸,他说的话我深信不疑。其实,鄂西会战,常德会战,暖水街的人全躲兵跑进了山里,战役结束后他们才回来,看到的是尸横遍地才知道仗打惨烈。

大人们都知道抗日打鬼子的那年,南山上中央军与日本兵打了八天八夜,日本鬼子硬是没有突破暖水街防线,丟下几千具尸体,仓皇南去。后来好多年后,一到晚上山岭上就发现绿火,尤其是夏天,从山顶到山坡绿火一窜一窜,特别吓人。夜半三更山岭上还传来哭声,月黑之夜,半朦半暗,时常有个身穿白袍的人在山上边走边喊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大人们说完,孩子们吓得一身鸡皮。

早些年,白天没人敢上山岭,晚上说起山岭的事也会叫人毛骨悚然。

晒凉,消除了人们一天的疲倦,也增进了街邻们和睦友好氛围。晒凉也成了一种文化传承的平台,为我们少儿时期提供了极其丰富的精神文化营养。董永的传说故事贺龙元帅在暖水街暖水街当年的繁华辉煌岁月,这些都是晒凉故事会里听来的往事。

大约快子夜时分,说故事的人也说累了,孩子们也睏了,大家带着余兴散去,只有年轻人在凉床和门板上盖着被子睡到天明。


作者简介孙昌义,湖南澧县暖水街人,曾以暖水街老兵网名发表文章。军旅12年,从业新闻媒体30多年。闲暇之余,多以钓鱼写作为乐,虽无大成,自慰而足。


编辑:张启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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