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爷是我爷爷的亲兄弟,我与他素未谋面,我所知道关于他的一切都是村里长辈、老人讲述的。
我的老家在湖北天门,是一个有着六十多户人家的大村落,全村都是一个姓——范阳卢氏。据族谱记载,我们的先祖是在元末明初著名的移民运动“江西填湖广”从江西而来,扎根于斯,繁衍生息。由于村庄紧邻湖泊(汉江的湖汊),经常遭受水患,素有“天门沔阳州,十年九不收”的说法。村民大多赤贫,我爷爷和叔爷小时候就靠给人放牛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旧时穷人家的孩子,吃不饱,穿不暖,生病没钱看医生,小孩夭折的比例很高,没有法子,只好迷信给孩子取名什么狗、什么树,总之是日常生活所见那些易于生长或坚固的事物,说是名字贱好养大。我的爷爷和他的兄弟也不例外,我爷爷名字“石磙”,叔爷名字“石头”。
老家旧时是一个传统的武术之乡,村里秋冬农闲时节多聘请武师传授村民武艺,在战乱年代,练习武术既能够强身健体,又能够增强自卫能力。我的叔爷也许是继承了我的曾祖母的基因,身高据说1.8米以上,身材魁梧,皮肤白净,特别喜欢武术,也特别肯下功夫练习。
村里一位奶奶(读过书,习过武,参加过解放初期的土改革命)曾经谈起她对我叔爷的评价:小哥(同辈人我叔爷排行第二)武功之高全村第一。一趟少林组合拳下来,面不改色心不跳,高踢腿几近房梁,下跺脚房梁灰尘飘。小哥舞起枪来,确有横扫一片、纵挑一线的风骨,但见枪头红樱随着白色的枪尖跳跃闪烁,直如白蛇吐信,一丈方圆无人敢近身。小哥的双刀也耍得很好,舞到紧要处,但见一团银光飘忽,刀锋呼呼作响,针穿不透,水泼不进,寒气逼人。
据说有一年秋天,叔爷和村里另外两人乘小船到湖中打柴,偶遇邻村5人也乘船打柴,他们早听说我叔爷的名气,机会难得,想要切磋一下,当时与叔爷同船的人见对方人多船大,吓得不知所措。叔爷毫不畏惧,大喝一声“不要怕,看我的”,然后“唰”的一声抽出腰间的布带(旧时练武之人常用)弯腰在水里浸湿,极速旋转几下将布带拧成绳,绳头打上结,大喊一声“站稳啦”,只见叔爷舞动布绳朝对方船只卷过去,但听得“啊啊啊”“噗通噗通噗通”,就是一转眼的时间,叔爷用布绳把对方的武器(其实就是一些轻便农具)全部夺过掷入水底,接着又使劲用绳结把其船头板抽开裂,在对方的惊愕中双手背负扬长而去。这个故事被村里人回来后讲得绘声绘色,大家无不钦佩我叔爷的胆量、勇气和武功。用现在的话来说,经过此战,叔爷一战成名,奠定了他老人家的江湖地位。
1931年日寇侵略中国,1938年10月武汉会战日军占领武汉,国民党陆军第13军第128师师长王劲哉率余部在江汉平原坚持抗战,在此期间为扩充兵力到处抓壮丁(二丁抽一)。叔爷听闻消息,对我爷爷说:“哥哥,我身强力壮又年轻,我去当兵,请你照顾家人吧。”于是他主动报名参加抗日队伍。部队官员见我叔爷身强体壮,头脑灵活,把他分配到机枪班,后来升任机枪班长。
1940年夏,日军派约3万重兵向128师驻地洪湖峰口镇大举进犯,128师在陶家坝与日军展开殊死搏斗,战斗相当的惨烈。官兵与敌激战三昼夜,歼敌1400多人。这就是有名的“陶家坝大捷”,也称江汉平原的台儿庄战役。128师伤亡也很惨重,680余人阵亡,我叔爷在此战中牺牲,年仅28岁。据说他当时正赶上生病,连长说你先养病,将来有的是机会杀敌,可我叔爷坚持要上战场。他是机枪手,肯定是敌人火力重点关注的目标,不幸负伤,被日军用刺刀残忍刺死。由于叔爷参加的是国民军,导致他牺牲后很多年我的家人都不敢谈论他,也不敢找他的埋葬之地,不知他的灵魂安放何方。“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这话说起来是豪气冲天,可是对于亲人的离世我们内心其实很痛很痛。
叔爷去世已经83年了,但是他自觉自愿为抵御外侮而不怕牺牲、奋勇杀敌的精神却永远激励我们后人。虽然他的姓名并不为外人所知,但在我的眼里和心里是伟大的。每当回想起他的传奇故事和传奇人生,仿佛看见他从遥远的地方慢慢走来,慈爱地看着我们,我觉得他并未远离我们,我们永远怀念他。
(作者系长江水利委员会工程师,已在“大楚英才网”“东方乐读”微信平台发表乡愁散文多篇。)
编辑:张启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