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学时，有个好奇，学习了雷锋、王杰、欧阳海、刘文学大大小小那么多英雄，发现他们全没缺点，还有一筐豪言壮语。就想，自己不能做丁点儿坏事，还要琢磨点儿响亮口号记下来，万一哪天成了英雄!

　　如今年龄大了，英雄没有成，反又添了个大好奇：我的天啊!怎么领导啥都懂、啥都会、啥都能呀?比如每逢抢险救灾、重特大事故处置，大大小小领导无不在第一时间作这指示那指示，于是在领导英明指示下，抢险救灾、事故处置都取得了巨大成就。而在领导指示之前，大家都像似在茫然犯呆。这让我想起文革开“讲用会”的事，先把自己说成半个呆傻，遇事茫然，再学有关语录，立马头顶北斗。而现如今，领导懂的会的之多，几乎没有指示不了的事儿，就纳闷，莫非世上真有“大百科领导”?

　　接下来就是相关方面回答媒体采访，开头都必先说省里市里区里一串儿领导如何如何“重要指示”，犹如吃包子咬了半天愣不见馅儿。记者那个急呀，打也打不断，拦也拦不住。好像没这些“重要指示”，灾难事故就不得处置，天就得塌，人都得死。

　　我毫无反对领导全懂全会全能的意思。相反，倒真心希望各级领导都成为“三全”神人，最好成为神仙。若真有一批神官，对于解决当下面临的种种改革与民生难题儿，岂不大有裨益?

　　但你若认真看一下喋喋不休者复述的一长串“重要指示”，发现不外乎“救人是第一位的;一分希望，百倍努力;在查明原因基础上严肃追责;吸取教训，强化公共安全措施;向遇难者家属和救灾人员表示慰问和敬意”云云，多是表个态，有个叮嘱，内容也多是常识性、规程性的，并非抢险救灾、事故处置的重大决策或什么技术措施。

　　譬如×月×日晚间发生翻船事故，次日媒体显要位置就赫然醒目报道：市委书记×××立即作出重要批示，要求××部门即派工作组赶赴现场，有关方面组织足够力量全力开展搜救，并妥善做好相关善后工作。结果招来非议：人家市委书记只是履行职责关切翻船事故，媒体非要说作出重要指示。请问，船已经翻了，无可挽回了，你这“指示”还能重要到哪去?莫非能把船再翻起来?让死了的人再活过来?何况，抢险救援是个专业性特别强的技术活，市委书记又不是干这一行的……可媒体非要溜须拍马，你新闻标题去掉“重要”俩字只说“指示”能死吗?

　　没错，把地方领导的职责表态、常识性叮嘱、规程性要求作为重要指示复述个没完没了，恐与灵魂深处的崇官尚权不无关系。数千年宗法专制及其官本位在人们脑子里留下了深深的“老爷说是自然是，皇帝放屁自来香”的积淀，将“凡官即爷”“官大一级敬八分”奉若神明，“本一般要求，非说重要指示”“本应景发言，愣说重要讲话”，搞得人们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由于领导的特殊地位，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客观上都有价值倾向、引导作用。从这个意义上讲，领导的言谈举止就是“指示”“领导的行动就是无声的命令”。话可以这么讲，事实也如此，但却不能因此动辄就说领导作出了啥啥指示，发出了啥啥指令，不能把客观效果偷换成主观动机。有如常喝酒易患脂肪肝，美貌客观上易引起性欲，但你却不能因此就说想喝酒就是欲患脂肪肝，喜欢美貌就是想性交。

　　“文革”初期，林彪说毛主席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受到毛泽东批判：“一句就是一句，不能是一万句，不能顶，更不能顶那么多;我的话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力量，那不是神了吗!”可见，问题的根子还是庸人造神。因此，作为领导，多体会一下毛主席“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则往往是幼稚可笑的”话，作个规定：一般讲话指示不称“重要”，这叫“不受拜”。另就是各个方面每个人，也都莫把领导当神，莫把领导的话当圣旨，这叫“不造神”。“不造神”“不受拜”，一是一二是二，信乎，天下太平!

　　(作者系杂文家，全国首届鲁迅杂文奖银奖获得者。)

　　编辑：杨东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