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解，宪法所说的“言论自由”，其核心是民众批评政者且批评错了的自由。

　　为了把话说得清楚些，需作一点分析。首先，把言论的发者和受者分为民众与政者，言论的内容分为表扬与批评，言论的结果分为表扬对与表扬错、批评对与批评错。然后，再把言论自由分为表扬自由和批评自由，并把表扬自由分为表扬政者自由和表扬民众自由，把批评自由分为批评政者自由和批评民众自由。最后，再把批评政者自由分为批评对了的自由和批评错了的自由，把批评民众自由也分为批评对了的自由和批评错了的自由。有了这些元素，就可以拼出以下组合，得出以下结论：民众表扬政者，无论表扬对与错，都是自由的;政者表扬民众，无论表扬对与错，更是自由的;政者批评民众、无论批评对与错，还是自由的。古往今来，沒听说谁的表扬、赞颂、吹捧的言论受到限制，倒是汉武时代枚乘、东方朔等掇臀捧屁、舔菊颂圣之辈好话说过了头、赞颂没了边儿反倒成了好事的举不胜举。偶闻拍马拍到马蹄上和吹牛吹爆天受到惩处成了笑柄奇闻的，但极其个别。政者批评民众，从来都是自由的，批评错了也无妨。不信，谁听说哪位官员因批评民众批评错了作检讨、挨处分、受刑罚?所以，宪法所说的“言论自由”，仅就实际效果而言，当主要不是也不必保障表扬赞颂的自由，不是也不必保障政者批评民众的自由。

　　除了表扬赞颂和政者批评民众，还剩下民众批评政者的情况，比较复杂，需作进一步分析。

　　民众批评政者批评对了的情况是：时而自由，时而不自由。这主要看政者是否开明?舆论环境是否宽松?批评问题的轻重?以及是否正赶上开展什么教育活动等等?若赶上政者开明又虚怀纳谏，会“欢迎提出意见”“虚心接受批评监督”云云，你就自由;若不那么开明或比较烦，就以“情况复杂，在所难免”“没有前辙，缺乏经验”“条件不成熟，需要有过程”以及“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等搪塞，即使你批评的再对，也很难被接受，但也还“言者无过”;若赶上“老虎屁股摸不得”，给你先来个“引蛇出洞”，再来个“事情正在起变化”，你就“死定了”。

　　最后就是民众批评政者批评错了，这在任何时候基本都是不自由的。古时可能要行“文字狱”及脑袋摘除术。北宋算是开明了，但王安石仍被反对派指责欲“钳天下人之口”。即使现代，虽有“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但还是不论批评的对与不对，都有可能给你扣上个“右派”“自由化”小帽儿、穿上双小鞋儿，或再赏你个“抹黑论”、“砸锅论”“吃肉骂娘论”以及“诽谤”“负能量”等“污名”，也可能弄个神秘的“群众举报”，给你找出点毛病，来个“顺我者昌，逆我者嫖娼”，让你哑巴吃黄连。

　　统如上述，问题就有了一个聚焦：“言论自由”，尽管范畴宽泛，但其核心与要者，当应指民众批评政者的自由，而且是批评错了的自由。也正因为这个自由难以实现，所以才通过公民与国家签订契约——载于宪法的形式规定下来。

　　由此可见，批评政者是宪法赋予公民的一项神圣的权利。不同于申诉权、控告权、检举权，不需要针对“违法失职行为”。在不违反宪法的禁止性规定范围内，公民对国家机关及其工作人员的任何职务行为均可提出批评，批评错了也无妨。至于那些没边儿的赞颂、没封顶的吹捧，只要你脸皮有足够的厚度，嗓子有足够的承受力，尽管放开去“高八度”，无需特别予以法律保障。

　　请注意，本文所谓“言论自由核心是民众批评政者的自由，而且是批评错了的自由”，仅基于“言论自由”于现实状况的结果而言，非是法学意义上的专述。现实状况与宪法规定尚有距离，且远超过“一公里”，依法治国，“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

　　(作者为首届“鲁迅杂文奖”获得者。本文曾以《民众有批评政者且批评错了的自由》发2016第10期《杂文月刊》)

　　编辑：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