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是德国的大文豪，雨果是法国的作家，两人出世的年代不同，并无交集。将他们生拉硬拽到一起，有点张飞杀岳飞，杀得满天飞。

　　不过，我所说的并不是德国的歌德，而是1957年反右时期有人高呼的“要当歌德派”。“歌德派”无疑要多唱赞歌少讲缺点，一时间歌德成风：你说亩产万斤粮，我说远远超万斤;你喊“让高山低头、河水让路”，我唱“扯片云彩擦擦汗”“端起巢湖当水瓢”。浪漫固然浪漫，豪情的确满怀，可巧唱着唱着唱来了三年自然灾害。幸亏中央及时调整政策，才让国民经济恢复了元气。接着林彪又高唱“大树特树”的“顶峰论”，结果唱来了十年浩劫，自己也葬身异国魂游外邦。这足以说明“歌德派”靠不住。

　　下面也不讲法国的雨果，而是“语过”，即多找找自己的过错。谁都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但大多数人还是图舒坦，喜欢喝美酒、听赞歌。上世纪的三年自然灾害后来被确证为三分天灾、七分人祸。何以有七分人祸?就是一味听赞歌，听得晕头转向才干了好些糊涂事。现在有些领导年纪轻，对那段历史不甚了然，不明白只听颂歌的危害性。

　　曾经有家美国公司派一个职员去欧洲考察，考察几个月回来提交了一份近两百页的报告。说欧洲在技术、管理等方面都非常落后，比不上美国。公司董事会看后立刻开除了这名职员。董事长说，我们派你考察的目的，是教你发掘欧洲的长处，不是教你发掘他们的短处。我们的长处用不着你发掘，不需要你提醒。我们需要的是了解他们比我们强的地方，同时发掘我们自己的缺点，然后才可以改进。我们不听自我歌颂的声音，这种声音听多了，会使我们麻木陶醉，会使我们的产品品质降低，会使我们的公司倒闭。

　　这个董事长深知，“歌德”只能使人麻醉，“语过”才能给人警戒。

　　可惜我们有一些领导不明白这个道理，专爱涂脂抹粉，不愿素面朝天。识趣的下属都晓得阎王爷也喜欢拍马屁的，纷纷投其所好。总结会上，成绩最大最大，连头脑里的设想和书面计划都记入了功劳簿;缺点最小最小，小到一句话带过。民主生活会上，批评与自我批评变成了表扬与自我表扬。有的领导反思出来的最大缺点，乃是工作日以继夜，忘了爱护自己的身体。碰上不凑趣的指出了一点问题，提了不同意见，那便是负能量，要大加挞伐了。以前常说成绩不讲不会跑，问题不讲不得了。现在唯恐成绩不讲别人不知道，“语过”太多把领导的辖区抹黑了。

　　近年来蹦出了一个新鲜词——“正能量”，成了不少人做文章的好题目。他们将粉饰太平归入正能量，对直言不讳的则冠以负能量，批评其专找阴暗面。能量是一种动力，本无所谓正负之分，说的人多了，也就真像那么回事。于是乎，文过饰非、讳疾忌医便堂堂正正，吹吹拍拍也师出有名了。歌舞升平过多，“暖风熏得游人醉”，焉不“直把杭州作汴州”。暖风的确是一种麻醉剂，足以吹得人迷失前进方向。如今好多贪官就倒在了成绩大大的功劳簿上，君不见高铁高歌猛进时，刘志军部长却身陷囹圄、险赴黄泉。

　　对此，习近平同志在参加河北省委常委班子专题民主生活会时指出：“一些领导干部因违纪违法受到处罚，几乎都谈到班子内部监督不够，说没人提醒我，如果当年有人咬咬耳朵，也不至于犯这么大的罪。小问题没人提醒，大问题无人批评，以致酿成大错，正所谓‘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啊!”咬耳朵即“语过”，事后责怪没人语过，不知当初是否欢迎咬耳朵。“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出自战国策士赵良之口，他进谏秦国丞相商鞅时还列举了两个典故：周武王身边说直话的多，最后得以成就大业;殷纣王被趋炎附势之徒包围，结果国亡人丧。嘲弄人的是，商鞅没有全听赵良的逆耳忠言，最后也走投无路遭到了车裂。

　　去年两会前夕，中纪委专门刊发了习总书记的这段话，并强调“不怕有人说错话，就怕有话都不说。大凡成就大业者，往往虚怀若谷，从内心深处愿意倾听不同意见。明代大儒王阳明主政地方，出巡时让衙役打的牌子不是常见的‘肃静’‘回避’，而是‘求通民情’‘愿闻己过’，一时传为佳话。”接下来的两会，风气为之一变。以往的掌声不断、一致通过，变成了问诊把脉、七嘴八舌。人民代表切实为人民代言，出现了真正生动活泼的政治局面。

　　中纪委文中还举了唐太宗与魏征的例子，一个刚正不阿、敢于语过，一个虚怀若谷、闻过则喜，练成了中国古代的最佳君臣搭档。魏征用放大镜找茬，使李世民成就了历史伟业、成为了一代圣君。相反，我们曾经的副统帅鼓动高举紧跟、诺诺连声，最后却露出了原形。这恰好说明：“语过”的尽可大胆放心，对“语录不离手，万岁不离口”的“歌德派”，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2017/6/5于洈水河畔

　　（作者系湖北省杂文学会会员、松滋市杂文学会理事，其杂文《贪腐的起点》获第三届“克权杂文奖”三等奖）

　　编辑：杨东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