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肾衰竭，目前父亲一星期要做两次血透。家里家外都有人说，父亲肾上的毛病，是吃药过多引起的。还有人说，我早就对他说过，药物有副作用，他不相信。嗨，要是……

　　以上说法对了一半：这些年来，父亲吃药确实比较多，同时吃三四种药是常有的事，同时吃七八种药也并非是偶然为之。这么多药吃下去，怎么能不增加肾脏的负担?以上说法也错了一半：父亲看过不少医药方面的书，并非不知道药物有副作用，自然也知道他肾上出毛病极可能是吃药过多的缘故，但是，他并不后悔。他问我，他的血压高，经常处于高危状态，你说不吃降压药行吗?不等我回答，他就告诉我如不服降压药可能会引起哪些严重后果。他又问我，他前列腺肿大，小便排不出来，不服药行吗?不等我回答，他就告诉我如果不服药可能产生什么后果。他再问我，他胆管与胆囊里都有结石，每隔几天就发作一次，每发作一次都是要命的，能不吃药吗?同样不等我回答，他就告诉我，如果不服药就会有什么后果。他又说，他患了这些大病，还活到了90多岁，靠的就是这些药。如果没有这些药，我难活到90岁。我要是不念药对我的好处，只记药对我的坏处，就是没有良心。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他就是要告诉我，这几年吃药多了，确实产生了副作用，但如果不吃药，后果可能更严重。想想也是。有一次我看他的住院记录，小病不说，仅是大病就有8种。假如怕药物的副作用不吃药，其中的任意一种病都有可能将他带到了另一个世界或者让他饱尝痛不欲生的滋味。这么说来，不仅药物有副作用，防止药物副作用的心理也会产生副作用，其主要表现是为避免药物的副作用，该吃的药不吃或少吃，结果导致病情恶化。

　　吃药有副作用，防止吃药的副作用也会产生副作用。而在两者之中，人们往往注意前者而忽略后者。此外，说到药物的副作用，人们通常强调的是西药的副作用，甚至有人以为只是西药有副作用，中药是没有副作用的，不知道“是药三分毒”中的“药”也包括中药。由于有这个误解，他们去看病时，常常不管自己的病情，也不管这种病吃中药行不行，就要求医生给他开中药。比如，有些人患了帕金森病，医生要他吃美多芭，他不敢吃。医生要他吃森福罗，他不敢吃。医生要他吃泰舒达，他也不敢吃。为何不敢吃?说明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这些药的副作用都比较大呀。吃西药不行，他们就去找中医。有的中医肯说实话，告诉他们目前中医没有对付帕金森病的有效手段。有的中医像自己有灵丹妙药似的，拿起笔来就开药方，一边开药方，一边还叽叽咕咕地数说西药的副作用。结果他们吃了一期又一期中药，病情却越来越重。等到他们再找西医时，已经丧失了治病的最好时机。这就是他们防止西医的副作用所产生的副作用。

　　不仅防止药物的副作用会产生副作用，防止其它事物的副作用也会产生副作用。比如，进行某种改革会产生副作用。防止这种改革的副作用也可能产生副作用。我们既要防止改革的副作用，又要警惕防止副作用所产生的副作用。不防止改革的副作用，会导致改革变味儿。不警惕防止改革的副作用产生的副作用，则可能导致改革半途而废。在历史上，这两种改革的失败都是常见的。

　　（作者系首届全国鲁迅杂文奖银奖获得者，其获奖作品为《麻雀为何要自由》）

　　编辑：杨东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