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想：“如果大家都……那怎么得了?”

　　觉悟最高的青年应该做什么?不同时期有不同的答案。1968年秋天，觉悟最高的年轻人应该响应号召到农村当农民。当兵上前线、研究尖端科学、进工厂做领导阶级，都不及当农民觉悟高。至于做老师的、站柜台的、坐机关的更不可与下乡当农民的比高低。对这样的说法也没有人去认真推敲，比如，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是最革命的阶级，农民只是农村里最革命的阶级，只是工人阶级的可靠同盟军，为什么去做工人觉悟就低一点呢?我没见到提出质疑的人，相反看到不少人热血沸腾、当不上农民誓不罢休的人：“立志下乡闹革命，万马拉我不回头。”于是，我有些担心，担心没有人去工厂做工，结果所有的机器都停止运转;担心没有人当老师，学生们没有人教都成了文盲;担心最可爱的人不再最可爱，没有人当兵了，国家由谁来保卫?一句话，如果大家都具有极高的觉悟，都一定要当农民，那其它行业怎么办?

　　“融四岁，能让梨。”读了这样的诗句我就有几分担心。刚刚四岁的孔融知道给哥哥让梨，那孔融的哥哥能接受弟弟的“让”吗?我以为不大可能，兄弟接受的是同样的教育，应该同样懂得礼。况且，当时有大人在场，他看到当孔融让梨时大人露出赞许的神情，知道如果弟弟让他不让，大人就会说弟弟虽小却懂得礼，他虽大却不懂礼。他不愿仅为吃大一点的梨而给大人留下坏印象，把梨又让给了弟弟。弟弟同样不会接受哥哥让回来的梨。这样让来让去，今天让不好明天继续让，明天让不好后天继续让，最终将梨让坏了，又耽误了读书的时间，这多么可惜?当然，让一只梨还没有多大问题，更令人担心的是将来到了共产主义，人们的思想觉悟道德水准都极高，看到别人用的物品不如自己的，便十分痛苦，看到自己的物品胜过他人，就羞愧难当，个个都想将好的东西留给别人，将差一点的东西留给自己。这就会带来两大问题，一是如果大家都将大量时间消耗在让上，劳动的时间少，看书的时间少，休息锻炼的时间少;二是大家都这样争，质量好的产品没人用，质量差的产品销路好，就会出现逆淘汰，其结果就是整个社会的技术水平越来越低。

　　某男与某女为夫妻，都是名人，也都近50岁了，至今没有孩子。据某男说，双方都有生育能力，只是不想要孩子，不是怕带孩子累，不是怕生个有病的孩子，而是怕影响了自己的事业。他与妻子都是事业型的人物，如今也算是事业有成了，但干他们这种事业丝毫懈怠不得，一天也不能耽误。看到某男的说法，我给某男回了一封信：

　　某男某女，你们夫妻都热爱事业，甚至为了事业放弃孩子，这种精神真令人敬佩，但是，我又为你们担心，如今你们精力充沛，有没有孩子当然不要紧，可老了呢?老了没有儿女照顾可不行呀。不要以为有钱就能找到好保姆，亲情不是金钱能买到的。我更为中华民族担心，如果大家都像你们一样不要孩子，那50年后，中华民族就成了没有年轻人的民族。一个没有年轻人的民族还有生机吗? 80年后，几乎没有人能工作了，到那时候人们靠什么生活?100年后，还有多少人在中国大地上活动?中华民族还存在吗?如今我们中国如此强大，想用战争消灭中华民族是不可能的，用经济封锁的手段消灭中华民族也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大家都像你们一样不生孩子，中华民族就完了。所以你们要清楚，生不生孩子决不是个人的私事，而是关系到中华民族的前途与命运。过去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说，不爱国有三，不生孩子为大。相反，一个人哪怕什么都没做。但生出了几个健康的聪明的宝宝，就为中华民族作了大贡献。决定一个民族盛衰的是人。

　　我也知道，我这是瞎担心。怎么可能大家都怎么样呢?就算大家都怎么样，我又有什么办法?

　　（作者系首届全国鲁迅杂文奖银奖获得者，其获奖作品为《麻雀为何要自由》）

　　编辑：杨东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