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穿布鞋,鞋底是母亲一针一线纳出来的千层底,鞋帮也是布面,穿在脚上很舒适。但那时不识好歹,总嫌布鞋有点土。
比布鞋更土的是草鞋,用新鲜谷草编织而成,每双卖5分到8分钱不等——因为新草鞋上脚时容易磨破接触鞋耳的脚后跟和前脚背,俗称“打脚”。有的师傅编草鞋时在鞋耳上衬了一层旧布,由此解决了“打脚”的问题。这样的鞋便增值卖得贵一点。从事体力劳动、走路较多的大人都穿草鞋,草鞋不怕风吹雨打。
上世纪60年代比较时髦的鞋是解放军穿的解放鞋,4元多一双;还有一种力士鞋,每双卖3元左右。两种鞋都是黑色橡胶底,后者的鞋面以黑色为主,前者一律草绿色,鞋底比力士鞋厚,脚趾上的鞋面还有一层橡胶,踢一点水不至于湿脚趾。那时的钱值钱,很多人的月收入仅10来元,能够穿解放鞋、力士鞋的多是大家羡慕的干部、教师和医生。
12岁时,我进了初中,学校离家20来里路,路是砂石铺筑的公路。有一次放假回家,天上飘着毛毛雨,路面有点湿,我走到家后,一双崭新的布鞋彻底磨破了,挨了母亲一顿揍。她的意思是应该脱下鞋子打赤脚走路,脚的再生能力强,磨去一层皮又可以长出来,鞋底破了就得重新做。鞋比脚重要,似乎没道理又好像有道理,关键在于纳一双千层底的确不容易。我父亲在公路上拉车跑运输,两三天要坏一双草鞋。经过成本核算,一双解放鞋穿得再苦也能挺上一年多,他率先甩下草鞋换上了解放鞋。这次“破鞋事件”后,他也给我买了一双解放鞋。坏事变好事,鸡毛上了天。我穿上解放鞋,浑身都是获得解放的自豪感。
谁知穿这鞋竟给我带来了不适,起初是脚板上大坑小洼地长满了麻子,再后就是脚痒,脚丫间痒得最厉害,挠了几次开始脱皮,渐至流水。大人说这是沙脚板,隔着橡胶底不踩沙子了,反而成了沙脚板。校医说是穿解放鞋造成的脚气病,给了我一瓶癣药水,疗效不佳。以后有位医生建议用ABC药片磨成粉敷在脚丫间,效果确实胜过了癣药水。我脱下解放鞋穿布鞋、打赤脚后,脚板上的麻子果真消失掉又光滑如初了。看来,我只有穿布鞋的穷命。为了解决布鞋底不耐磨的问题,父亲又想出了新办法,给鞋底钉上了一块车胎皮。
脱下解放鞋,告别了沙脚板,但以后只要穿上低档的橡胶鞋,脚板依然发痒。我虽然不是严重的脚气病患者,可偶尔发痒时也委实难受。这种痒不同于普通的痒,普通的痒可以抓可以挠,实在不行还可以狠狠地掐,以痛止痒。脚上发痒时很难拿准具体部位,越抓它越痒。初中时我采用过民间土方,用破瓷碗渣当针扎破脚板放血,也不怎么见效。真是一失足成终身恨,脚上发痒的问题一直断不了根,我这双脚再也不能回归原生态了。
其实,那时也有高档鞋,比如回力球鞋和皮鞋。回力球鞋大都是上海产的,海绵底,弹性好,透气性能也好,不会导致沙脚板。但价格卖到9至10来元不说,还要凭关系开后门才能买到。我参加工作好几年后,才穿上了回力球鞋。
皮鞋用手工做的居多,卖价从10多元起步至几十元的都有,老百姓称之为“靴子”。穿它的人都有讲究,鞋面经常打油抛光,锃光闪亮的;脚后掌上各钉一块马蹄铁,走起来踢里夸啦的,气势威严。坊间流传着一首民谣:“听到靴子响,必定是官长。打开门来看,一个苕大汉。”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讥笑某些唐突鬼走路响动太大,有冒充领导之嫌。
现在,皮鞋、回力球鞋已经极其普通而又普遍了,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动辄选购李宁、耐克之类的名牌鞋,解放鞋都丢给了年老力衰的农民。不过,我除外出穿皮鞋、登山鞋外,家居时更钟爱北京布鞋,它让我的脚留恋着当初的原生态。但是,看到一些人目睹贪官贪得无厌、奢华过度就怀恋大家穷的日子,我实在大惑不解。难道商末的臣民因妒忌他人酒池肉林,会去憧憬茹毛饮血的山顶洞人时代吗?
这个问题用脚也能回答吧。
2018/3/18/于上海南箐园
(作者系湖北省杂文学会会员、松滋市杂文学会顾问,其杂文《贪腐的起点》获第三届“克权杂文奖”三等奖)
编辑:杨东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