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正六品官员海瑞竟敢向嘉靖皇帝上疏，说“他是一个虚荣、残忍、自私、多疑和愚蠢的君主”(文中引文均来自黄仁宇著《万历十五年》)，应该对官吏贪污、役重税多、宫廷的无限浪费和各地的盗匪滋炽负直接责任。他还尖刻地说：“盖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

　　嘉靖气得把奏疏一摔，大喊道：“抓住这个人，不要让他跑了!”宦官黄锦连忙跪奏：“万岁不必动怒，这个人向来就有痴名，听说他已自知必死无疑，所以他在递上奏本以前就买好一口棺材，召集家人诀别，仆从已经吓得统统逃散(其实他的家眷还在海南岛)。这个人是不会跑的。”嘉靖长叹一声，捡起奏本一读再读才觉得所奏基本属实，却从来没人提出一丁半点。

　　嘉靖当时没有惩罚海瑞，但难免耿耿于怀，时而把他比作忠臣比干，时而痛骂他是“那个咒骂我的畜物”。次年2月底，他终因气愤难平逮捕了海瑞。刑部官员赶忙拍马逢迎建议处以极刑，亏他还有点唐太宗的肚量，没有批准。这年底嘉靖病故，新皇登基。坐了10个月牢的海瑞因刚直不阿誉满天下，被擢升为正四品官员。

　　海瑞胆敢批评皇帝皆因可以博取一个好名声，即便枉死也可名垂青史、福荫子孙。商朝的比干就是千古楷模。其次海瑞为官十分清廉，心底无私天地宽。他任淳安知县时亲自督率家仆栽种蔬菜自给，家中用的是葛布帏帐和破旧的竹箱。总督胡宗宪嘲笑他替母亲做70大寿，竟然还买了两斤肉宴客。海瑞死前官至二品家财只有白银20两，还不够安葬费用。

　　海瑞忠君爱民，受到很多人仰慕。但他完全不顾官场潜规则，基本没人以他为榜样。

　　总督胡宗宪的公子率众路过淳安，嫌接待不周而凌辱驿丞。海瑞立马下令将其拘押至总督衙门，并没收了他携带的大量现银，还呈文总督说：“这个公子是假的，您总督大人节望清高，不会有如此不肖之子。”

　　左前都御史鄢懋卿奉命南巡，预先通令各地，称本院“素性简朴，不喜承迎。凡饮食供帐俱宜简朴为尚，毋得过为华奢，靡费里甲。”海瑞捡来棒槌就当真(针)，给鄢送去一个禀帖，先节录了通令的原文，接着说：“您来淳安途中，各地都用费银三四百两的酒席接风，还有金花金缎奉献，连卧室的便壶都是银做的。建议您钦差大人摒弃这些奢华的排场和搜刮，公事公办。”鄢懋卿看完禀帖，很知趣地绕过了淳安县。

　　这些做派使海瑞当了六年多七品芝麻官只上爬了一小步，骂皇上后反而连升了三级，只是所任均为虚职。1569年，海瑞一再要求下基层干实事，才被任命为南直隶巡抚。上任后，他强迫有过救命之恩的前首辅徐阶退田，并逮捕了徐的弟弟。为缩小贫富差别，他限制富户过多占地，每天收到数千件禀帖，穷于应付田产纠纷成了众矢之的。吏部认为他“志大才疏”，应调任闲职。他只干了8个月就上奏辞职，奏疏中痛斥“举朝之士，皆妇人也”。一篙子打了一船人，这让海瑞赋闲了15年。

　　1565年，朝廷需要一位直臣做点缀，俯顺舆情起用了72岁的海瑞。海瑞又向万历皇帝提议以重典治贪，效法太祖的严刑峻法，凡贪赃在80贯以上的官员都要处以剥皮实草的极刑，一下子又招来众怒。

　　万历亲自定论：“海瑞屡经荐举，故特旨简用。近日条陈重刑之说，有乖政体，且指切朕躬，词多迂憨，朕已优容。”同时照准吏部建议：“虽当局任事，恐非所长，而用以镇雅俗、励颓风，未为无补，合令本官照旧供职。”虽让他照旧负责台谏，但“词多迂憨”还有谁听。

　　海瑞自知只是一个花瓶了，七次请辞皇上都不准。1587年底海瑞去世，吏部官员终于松了一口气：再也不必操心他的人事安排了。

　　海瑞被迫辞去巡抚两年后，曾请新任首辅张居正主持公道被婉拒。张以十年新政革除旧弊，重点整治文官机构的作风，但因“要求过于严厉，以致抗拒横生”。张一死官场作风亦复如故，张家也被抄出万贯家财，证明他也是个大贪官。

　　海瑞倒是个难得的清官，感恩的百姓只能在淳安给他修个生祠，有权选任他的官场却视他为怪物。大厦将倾，举朝皆妇人，凭他一个男人也独木难支啊。

　　漂亮的花瓶一旦摔破还会划伤皮肉。明史专家吴晗写了一出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就摊上了大事。

　　2018/9/15于上海南箐园

　　（作者系湖北省杂文学会会员、松滋市杂文学会顾问，其杂文《刘项还是要读书》获第四届“克权杂文奖”一等奖，杂文《贪腐的起点》获第三届“克权杂文奖”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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