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市司机肖红兵年已半百，今年1月7日出门，为挣钱不跑空车辗转几个省，正要回家过年碰上封城封路。湖北车牌有新冠病毒嫌疑，无处准停，他只能在高速公路上流浪，偶尔停靠应急车道打个盹。除夕夜万家团聚，他的最大奢望是停车睡一会。没地方睡他居然在车里赋诗：“除夕夜高速路服务区都还有这多人和车!都在路上过年吧!哈哈哈，从来同路不寂寞，随风不单吾一人，似曾相识不相识，同声共祝新年好!”带泪的微笑视频发出后，他收到网友的万余元捐款才有了路费。

　　大年初一，天雨路滑，他车停路边又作新诗：“一车飘天下，江湖怜为家。天高弹指近，崖深依云齐。除夕关东静，初一琅琚行。前方无乡音，梦还陆羽亭。”他孤身千里外还惦着千古同乡的茶圣，情同“凭轩涕泗流”的悲怆沉郁。

　　肖诗以自身遭际反映出民间疾苦，虽非上乘之作却情真意切，颇能动人心弦。回头看某诗人写的“县委书记、县长眼里的血丝/已织成了迎春的花卉……看得石碾流泪，林风儿销魂”，真让人嗤之以鼻。

　　网上还有专门辅导如何在抗疫中写新闻体、赞颂体、抒情体、排比体之类诗歌的。代表作有《感谢你，冠状君》，一连七句“我要感谢你，冠状君，因为你让我看到了一种甘露叫——”，破折号后分别是“众志成城、勇往直前、视死如归……民族的脊梁永远在危难中挺身”的口号。末尾两句放高腔“我要大声地感谢你，冠状君，你让我看到了一种甘露叫——‘配合’!……叫——‘奉献’!”作者由此荣获了“新冠状诗人”的美名。

　　新冠诗人“为赋新词强说愁”，挖空心思地拼凑一些华丽的辞藻，描绘出一副副令人作呕的光鲜外表，借气势磅礴掩盖卑鄙龌龊。他们眼睛朝上，根本“不识愁滋味”，何曾懂民族的脊梁，刚歌颂过的领导转眼就成了一问三不知的查处对象。他们说全国都在笑，只有方方说武汉哭，还指责她没有拾柴烧水、寻船架桥。他们的笑令人费解，难道无视现实、弄虚作假就是拾柴架桥?

　　吹鼓手向来就有。汶川地震后，有人擅自代表受难者唱赞歌：“十三亿人共一哭，纵做鬼，也幸福……只盼门前有屏幕，看奥运，同欢呼。”东方之星游轮不幸翻沉长江，400多个生命垂危，也有人抒情，“孩子别哭，我在长江，已经回到母亲的怀抱”。痛彻骨髓的灾难竟成为秀肌肉、秀文采的题材，成为追名逐利的饕餮盛宴。

　　所幸历来的诗人不乏真正的民族脊梁，古有杜甫、陆游灿若群星，今亦后继有人，弱水吟是其中之一。她本名龙巧玲，一位49岁仍驰援武汉的护士长，还是甘肃省作协会员。且看她在抗疫前线写下的诗：“口号是你们的/赞美是你们的/宣传、标兵，都是你们的/我只是在执行岗位职责/做一个医者良心的拯救/常常，不得已赤膊上阵/生和死来不及选择/真的没有什么高大上的想法/请不要给我花环/不要给我掌声/也不要什么工伤、烈士，几等功/来武汉，我不是来欣赏樱花的/也不是来风花雪月，接受吹捧/只想疫情结束能安全回家”。她娓娓道来，真正的挺身而出、视死如归跃然纸上。

　　“请不要来打扰我……如果可以，请你们去看看/那些灭顶的家门/是否升起了炊烟/火葬场那些流浪的手机/有没有找到主人”。她没有自夸善良却满是博大的悲悯情怀。

　　她也颂扬奉献：“十几个小时要在防护服里拢紧身体/不吃不喝不能排泄/只好上班前少吃不喝/防护服啊，你为什么还是短缺/能不能中途让她更换一个/哪怕延长工作时间也可……妹妹，今夜不能赞美/所有的赞美诗都有罪/所有被蒙蔽的良心/都要为你下跪”。

　　她还为苍生代言：“现在，谁都知道毒是蝙蝠的错/而放毒的罪是那么轻描淡写/十七年前的毒我还记忆犹新/今天是昨天的翻版/而毒却不是昨天的毒/它的狡猾是人惯出来的/传染也是人溺爱的果”。

　　正如鲁迅所言，从喷泉里出来的都是水，从血管里出来的都是血。“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而已集》)，诗人的立足点和着眼点自然不同。歌颂体纵能迎合领导喧嚣一时，真能传世的屈指可数。哀民生之多艰、为底层而发声才能流芳千古。

　　(2020/3/6于上海南箐园)

　　(作者简介：唐汇寅，男，生于1950年，大专文化。湖北省杂文学会会员、松滋市杂文学会顾问，其杂文三次获得“克权杂文奖”)

　　编辑：唐汇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