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牛不是一件光彩事，很多人却乐此不疲。“吹猪”倒是一道必不可少的工序，反没人注意。生猪屠宰机械化前，由杀猪佬手工操作。他一刀把猪捅死放血后，接着用尖刀在死猪的一只后蹄上划开一个小口，然后拿一根长长的铁通条，顺着猪的皮肤捅向四面八方。猪皮下面捅出了大量的空间，杀猪佬便嘴对后蹄上的口子猛吹气。不久，放血后软不拉几瘪乎乎的死猪就圆滚滚的，气壮如牛了。

死猪不怕滚水烫。杀猪佬将它放进开水盆，双手紧握一把铁刨刀，使劲刮遍壮猪的全身。脱毛的猪白白胖胖，迎来的是开肠破肚大卸八块。

死了张屠夫不一定吃带毛猪，但那时离开“吹猪”的工序铁定要吃带毛猪肉。也有一种例外，把猪皮剥下来，吃不带皮的猪肉。剥下来的猪皮可以制革，拿来做皮衣皮鞋和箱包。

亩产万斤粮的牛皮吹过后，猪肉也紧缺起来，鲜有剥皮肉。一来猪皮富含胶原蛋白营养价值高，带皮的肉口感也好多了。二来猪肉十分紧俏，城镇居民每人每月仅发几两肉票，后来才提高到每月一斤，“民以食为天”，口腹之欲需要优先满足，穿戴礼仪只能置于其次。

农民的任务是为社会提供粮棉油肉蛋鱼，他们得不到肉票，要吃肉得自己养猪。自养的猪还不能独家享用，首先要给国家交售一半。由此农民一般都要喂两头猪，先交一头给食品公司，获得了他们颁发的生猪屠宰证，才能合法宰杀自家留下的那头猪。

交售给国家的猪有指标要求，必须达到120斤重，缺1斤都拒收。现在，猪长到二三百斤、肥膘巴掌宽很寻常。缺粮的时代，猪平常只有水草野菜吃，至多拌一点谷糠潲水，清汤寡水的，叫它怎么长膘。为给猪催肥，农民收挖红苕后将苕藤子吊挂起来，每天取一些剁碎煮熟了喂猪。苕藤子内含的淀粉比野草多一点，煮熟分解后易于吸收，略为增加了一点营养，也很难让猪长到120斤。有人过年时杀了头猪自嘲，还不如一个老鼠大。话虽有哭穷之嫌，猪确是标准的瘦肉型，肥膘不到一两指厚，剥了皮就剩不了多少肉。

在交售任务猪前，聪明的农民想了个催猪增重的妙招——将红苕切碎煮熟了喂它。任务猪毕生才吃到一顿如此丰盛的特供食品，自是胃口大开，敞开肚皮猛吃，起码比平时多吃十来斤。农民的算盘很精，红苕虽是粮食，一斤也仅值几分钱，转换成猪的重量后就变成几毛钱一斤了。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个“催猪”的高招不久就被食品公司戳穿了。农民来卖猪时，他们先一番眼估打量，接着拍猪肚，疑似作弊的猪一律关进指定的笼子，关一天后再过秤。这一天猪只拉不吃，先前喂的那些红苕白白浪费了，猪农只得把不够重量的猪老老实实地赶回去继续催肥。

猪农的失策在于忽略了此“催猪”非彼“吹猪”，死猪好吹胖，活猪难催壮。杀猪佬“吹猪”只要体积，多用几口气，不费成本便把猪的体积翻了一番。有的杀猪佬还与时俱进实行机械化，用打气筒“吹猪”，益发省事。农民“催猪”要的是重量，须靠货真价实的猪肉和骨头来体现斤两。临时抱佛脚喂的红苕极易与猪的体重脱钩，反倒“赔了夫人又折兵”。

“吹猪”也有限度。气不可能超越猪皮膨胀的极限，吹得再多终究局限在那张猪皮包裹的范围内。吹牛不受牛皮限制，比“吹猪”更容易，也无须打气筒或费力多吹，口吐莲花就能吹得天花乱坠漫无边际，光鲜程度远远胜过死猪的虚胖和靓丽——反正没人辟谣追责，也没人收税，重不过锱铢的气球可以轻易吹上天。只恨气球的体积纵然无限膨大，那气体却毫无价值，一旦炸裂更是一文不值。

牛也好，猪也好，靠嗓门粗气壮吹出来都不顶用。要长得结结实实、增加真实的体重，唯有精心喂养、多吃粮草，有精饲料更好。这事来不得半点虚假，也没有弯道可超，日积月累才能见效。卖肉终归要称重，即便想歪点子注水，只消解冻搁置一阵，水也会跟肉脱钩沁出来。若急功近利用激素催长，那便成了假冒伪劣，要遭到市场的唾弃。

（原载2021年第四期《杂文月刊》。作者简介：唐汇寅，男，生于1950年，大专文化。湖北省杂文学会会员、松滋市杂文学会顾问，其杂文三次获得“克权杂文奖”）

编辑：张启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