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过多年的小领导，级别不高，没把自己看成一根葱。我又爱好打球打牌，竞技场上只有平等的哥们，必须与群众打成一片。也有例外之时。一次打兵乓球，对手老是让我，双方水平都没得到充分发挥。球打得索然乏味，我干脆撂下球拍下场了。会当领导的人都心安理得,不会对下属的尊重礼让极不体谅。

可我实在不喜欢别人的过分恭维，也不希望下属把我看得高人一等，这就难免遭遇尴尬。有一回在户外碰到了跑暴雨，我没有带伞，一位中层干部马上为我撑起了他的雨伞。他比我大六七岁，那伞表面上我两共用，实则主要遮挡在我头上，他的衣服淋湿了很多，我深感过意不去。况且尽管他竭力为我挡雨，那伞却把握不住风向，也合不上我走路的节拍，结果两个人都淋了雨。好在碰到一个躲雨的地方，我立刻跑步脱离了他的雨伞遮护。此后每逢看到电视报纸上有人为领导撑伞，我便怀疑那遮雨的效果——挡雨其实在其次，彰显领导的身份才是主要的。显示领导身份也是一项基本功，于此我很欠缺，总把自己混同于普通老百姓。

后来，我们单位调来了一个新的小车司机，他在部队为团首长开车多年，很会来事。每一次开车出门，他都要殷勤地为你开关车门。到那里刚落座，他旋即为你添茶续水。吃饭时不住地给你夹菜舀汤，盛饭更不消你动身。这种无微不至的服务，令我十分不自在。我也有两只手，习惯了养尊处优，岂不废了我双手的武功。我经历过饥荒年代，十分厌恶浪费。他给我夹的菜大都超量，吃不完剩下于心不忍，吃多了又无法消受，一顿饭吃得情处两难。回想起来，这也是素质不高的表现：领导总揽全局，怎会把剩饭剩菜之类的小事挂在心上；下属在小事上为你分担劳务，是让你集中精力抓大事，怎能不领情不受用呢。

我们驱车去山东曾品味过闻名已久的煎饼裹大葱。煎饼的制作技术不错，摊得那么薄居然不破。我随口夸了两句，东道主竟暗中给我买了一大摞大煎饼。我酷爱垂钓，海边有人钓鱼，不免多看了几眼，东道主又私下送了我两根鱼竿。这些我都不知情，司机放在后备箱里，回家后才告诉我，弄得我啼笑皆非。我家里鱼竿多得很，多得没地方存放。那一摞煎饼硬邦邦，咬不动，我们没有山东人的牙帮子硬，咀嚼能力经不起考验，最后放在蒸锅上汽软乎了才能入口，足足吃了一个多月。人家一番美意，我却当成了驴肝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这位司机调走后，社会上刮起了一股K歌跳舞、按摩洗脚的香风毒雾。他不走的话，保不定把我们带进舞厅坐台，带进按摩房的幽暗角落里。当年的“五毒书记”张二江，就是在这股香风中落马的。

张书记身为领导，不会微服私访那些不洁之地。他染指的女人超过了三位数，有的是自己投怀送抱；有的据说走在大街上看中了，给手下一嘀咕就搞定；还有的只消他多看一眼，下属就帮忙牵线搭桥了。他绝不像李逵赤膊上阵，多数是群众主动为他服务。领导也有难言之隐啊，不是他们要犯错误，而是错误千方百计要去找领导犯。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方面的素质我不比张书记差。我还推崇博爱，汉代尚瘦，唐朝爱肥，我不厚此薄彼。犹如爱花，牡丹雍容华贵，兰花清秀妩媚，杜鹃火热奔放，菊花婀娜多姿，我一概爱不忍释。但我纵有色心也无色胆，唯有意淫而已。若让我坐上张书记的位置，有人投怀送抱，有人牵线搭桥，我哪能坐怀不乱，一定比张二江还张二江。

张二江的下场大家都知道。由此我私下庆幸，幸亏我没坐那把交椅，幸亏我不是当领导的料。

（原载2021年8月《杂文月刊》原创版）

（作者简介：唐汇寅，男，生于1950年，大专文化。湖北省杂文学会会员、松滋市杂文学会顾问，其杂文三次获得“克权杂文奖”）

编辑：张启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