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雁群中最小的一只叫雁奴，最具灵敏和警觉性。“奴”者，无条件地为人所役。每当晚间，群雁休息睡觉，而雁奴守夜站岗。稍有动静，便鸣声示警，群雁得以迅速飞去。后来，群雁的这一规则让猎人知道了，就想了个办法，先点亮火把，等雁奴一报警，便马上沉到水里浸灭。群雁惊醒，见无动静重又入睡，就这样再三重复，群雁以为雁奴骗着玩，便群起而攻之，雁奴从此再也不敢报警。结果，群雁让猎人一网打尽。

这个故事出自明▪宋濂《燕书》。

故事虽短，但内涵丰富，信息量大。我遐想联翩，不妨作个假设。群雁覆灭后，它们在天堂召开了一次反思会。会议记录如下：

头雁：这次导致全群丧命，我负有领导责任。自然界险恶，一些心怀不轨的猎人，无时不刻地利用我方的心理特点和行为规则，引导我们进入其预先设计好的陷阱。因为我方只设一道岗哨，故猎人深知雁奴是亡我之主要障碍，只要拔掉了这个岗哨就可完事。鉴于雁奴灵敏乖巧，猎人根本无法直接除之，用我之手除掉雁奴必然成为其谋计的着力点，而我对之却缺乏清醒的认识。

有道是，仁义礼智，智为统摄；认识事物，辨析事物，驾驭事物赖智；力不足，智补之。猎人灭我在于用智，而我之败在于轻智、蔑智、妒智。雁奴睿智聪明，敏感性强，是难得之才。我将全群警戒任务交给它，但从未给予必要的尊重、信任和关心，却视之为可任意宰割的奴才，导致全群都视之为异类而歧视它。这正是猎人施谋之基础。我之不待看雁奴，症结在于门第观作祟。由此令我丧失了分析、判断复杂问题的能力。于是，当出现情况突变时，我头脑发热，霸气足，不准雁奴申诉说明，还任凭众雁欺凌它。这正中敌之奸计，是敌之所期望的。当时，如果我头脑冷静，对雁奴报告加以辨析，如派员协同雁奴放哨，则即可辨明真伪，就可挫败敌之阴谋。教训是极为深刻的。如果还有第二次生命，我将彻底废除雁奴制，举才让贤，让位于雁奴，由它当家掌舵；提倡以法治群，以智拓业，全群要着眼于提高生存和发展能力，形成 “崇智用智高尚，轻智无智卑微” 的风气；强化警戒，建立多层次警防系统。

头雁的发言博得了阵阵掌声，引来了众雁争先恐后的发言。

雁甲（雄性）：头雁的检查很深刻。雁奴的聪明和才干，给全群带来了安全。本来，它守土尽责，是我们的福星。如果我们充分地信任、善待、感恩它，就可避免这个恶果。遗憾的是，我们出于门第观而嫉妒它的超凡智慧，厌恶、欺负它，故当出现异情时头脑发热，借机把它作为出气筒，而忘记了虎视眈眈的外敌。

雁乙（雌性）：面对猎人的毒辣阴招，唯雁奴清醒而众昏。今天的结局是昏者听不得清醒者真话的必然结果。民间寓言《狼来了》里那个主人公，以说谎捉弄人取乐。而当狼真来时则因失信而无人出手相救。而我们对说真话的雁奴视之在说谎。这两则事例虽表现方式有异，但具有异曲同工之妙：那个小孩爱说谎，最后被狼吃掉；而我们不信真话，最后被猎人捕杀，殊途同归。看来，自然界说假话，不爱听真话，行霸道，不准讲真话，均无好结果啊！这正是我们可悲之处也！

雁奴：民间苏轼有诗曰：人家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我过去一直陷于深深 “智” 的困惑。我无论勤勤业业、废寝忘食、忠于职守，都不会受到公正对待，相反时时受到欺负。因此，我很苦恼，祈求不如无智，不如浑浑噩噩。以前，我一直认为改进单一岗哨的必要性和紧迫性，并琢磨出了应对措施。但我始终不敢向头雁建言，或设法借第三者口提出，唯恐遭非议和挨揍。这正是私心困智，害己害群啊！刚才听了头雁和雁哥、雁姐发言，我深受感动，精神一振，摆脱了原有困惑。

雁奴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放声痛哭，将满肚子长期受的冤屈倾泻而出。这一哭引发会场上哭声震天。悲哉哀哉！

由之，笔者动容而叹：睿智超凡又如何，看门放哨世袭奴。只缘祟愚不祟智，岂有雁群不亡乎？

（于2021.8.30改于《苦乐斋》）

（作者系中共上海市委党校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