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三年多前吧，那次回老家，目睹了老姐姐当时的艰辛日子，我的心一直酸涩着，直到今年七月又回去亲眼看到她家的喜人景象，才缓过劲来。

　　上次我行程安排较紧，眼看若等天晴稳了再去她那，就意味着这次千里迢迢回老家，听她倾诉的机会将少而又少。于是，一天午后我不顾遭遇大雨的可能，执意骑着小妹家的自行车，先只身前往姐家，为的是晚上时间充足，好慢慢倾听老姐这些年活得很累的诸多烦心事……

　　那年老姐六十八九，已当了多年空巢老人。老姐命苦，早年丧夫，盛年丧子，后来跟大女儿过。孩子们虽懂孝道，但迫于生计，两代人都不得不倾巢外出，打工的打工、上学的上学，老姐不得不独守空巢。平时，她靠种点蔬菜每天一大早到就近的街上变点现。运气好的时候能卖个五六块钱，最幸运的一次卖了九块多，运气不好原封不动提回来的时候也有，乡村市场这种情况蛮正常。

　　老姐活得很累，在我的记忆中，自从30多年前姐夫出车祸后，我就没见她笑过，根本原因是她一直纠结在自己命不好的阴影之中。从此，她不把自己当回事，整天很少停歇地忙这忙那。老姐不是操心这个、就是挂念那个，唯独不善待自己。久而久之代沟发酵，她的“老三篇”往往不受晚辈们待见。她辛苦赚得的一点小钱都舍不得花在自己身上不说。孩子们给她买点什么，她还唠叨个没完埋怨他们“不该花这冤枉钱”，往往弄得孩子们的孝心成了“不是”。她成天想着的是如何节约，如何减轻孩子们的负担，想着自己再苦，也要拼命攒点钱给从小就失去爸爸的“遭孽”孙儿。母爱本是天性，升级为祖母之爱后更是不由分说。她的累是缘于心累所引发的恶性循环。对此，她的孩子们、我们几兄妹没有少劝过她，可都无济于事。

　　老姐命苦，正因为命苦，其简单的心愿长期萦绕脑海——期盼自己的后人生活得比自己好，不比别人差。而我的心愿则是看到老姐姐脸上舒展的笑容。

　　那天，我出发前天上就乌云密布，但与我预测的差不多，雨没有很快下下来，且路程也不远，所以还没等雨下大我就已经抵达老姐家。那时才傍晚5点左右。得知苦着脸的她已吃过饭了，我问为什么这么早就吃?她说，厨房的电灯蛮早就坏了，从那以后她就改为吃两餐。因为若按三餐，做晚餐时点腊烛的话，厨房四面透风几下就被吹灭，得摸黑。我问她晚上吃的什么，她说早晨煮稀饭搭了点干饭，今天胃口不好，下午吃的是上午的那点剩稀饭，干饭还原封不动地在那里哩。我又问她吃的什么菜，她说炒新鲜菜是有，但一个人吃不了几筷子，炒都不好炒，就用酸盐菜、臭腐乳凑合了一餐。她知道我还没吃晚饭，说这个时候家里什么荤菜都没有，就要去邻居家借几个鸡蛋。我心想，我就是不管什么时候事先不打招呼来，恐怕还是没有荤菜，老姐啊，你太亏苦自己了。心里这样想着，鼻头不禁就有些酸了。我真心不让她去借，说就把剩饭一热，再稍微多炒点新鲜菜，够我们填饱肚子就行。但她执意去了，一支烟的功夫回来，手里拿着一个鸡蛋解释说：现在还在养鸡的几家，谁谁的刚卖了，谁谁的刚好吃完了，跑了几家才弄来一个……

　　我吃饭时,她说吃不下，就坐一旁向我倾诉：这房子你姐夫当年修的时候，整个大队都是最好的，现在快有50个年头了吧，每次下雨，我一个人就恼火得很，接漏都接不过来。这些年，平时我一个在家早习惯了，不生病的时候都没什么，烦就烦在像电灯坏了这样的事得求人。可是现在年轻点的都出去了，会弄电的也没几个，我有空时人家在忙，人家有空时我又不在屋里。她的一席话直听得我唏嘘不已，备感难受。她强调：她现在没有别的想头，只想姑娘女婿几时回来，请人把这破屋好好地弄一弄，下雨时不再到处漏，把电灯给弄亮就可以了!

　　……

　　今年七月中旬，我又回了一趟老家，所见所闻天翻地覆，老姐的精神面貌也为之改观。大外甥女家的两层崭新楼房拔地而起，内部的装修与城里人的没什么两样，房前屋后收拾得干干净净，居然还安上了直饮机。门前偌大一块场地上，紧挨村路那边的两个地角上各栽一棵香气四溢我不知名字的花树和几畦长势正旺、绿油油的花生苗;靠近大门口那块不小的水泥地坪尤为平展。太阳一西斜，我们就在那里乘凉聊天闻花香。平常最受蚊子关照的我，竟然没有一只前来给我“送红包”。一阵阵微风吹过，浑身舒坦。我注意到，老姐从门前经过，去前面刚通车的刘英大桥方向散步的乡邻们主动打招呼时，脸上洋溢着详和的笑容。刘英是我们刘家榨刘氏的先辈族人，是追随孙中山、黄兴的辛亥革命志士。

　　那天晚饭后，我动议到刘英大桥上去散步。走在坚实宽阔的大桥上，只见河边的杨柳摇曳生姿,河面鱼跃虾跳，涟漪此起彼伏。站在向前延伸的引桥和公路上放眼望去，天边晚霞壮美，近旁新楼幢幢，公路两旁，低的庄稼高的树木构成的葱绿青翠“方阵”格外养眼。引得我几番老夫聊发少年狂地手扶大桥栏杆或靠在公路一侧，故意学着检阅部队的将帅模样，举起右手高喊“家乡的永隆河你好!”“庄稼、树木们大家好!”逗得随行的老姐和大家都会心地取笑我一番。

　　刘英大桥修建前，老姐去赶河对岸拖市这个最近的街，要靠渡船才能过去，上下河坡都要走很长一段坎坷不平的路，特别是上坡时提着一大篮沉甸甸的蔬菜，中途要休息几次，还气喘吁吁。现在天堑变通途，老姐再上街卖菜，从近在咫尺的大桥上通过，既不要等待渡船又不要费力爬坡，很轻松便捷就到了街上，她说只要想起这一层，心里就特别轻松舒畅。

　　乡村自从外出打工赚钱的“大银行”时兴后，养猪的“中银行”、鸡鸭屁股“小银行”就基本自行倒闭。村里配备了专门打扫环境卫生的清洁工，门前用整齐化一、漆有几种颜色的木栅栏围种着各色花花草草和观赏树木。要说现在农村与城市有什么不同，我要说，就是山更青、水更绿、树更多，花更艳，天更蓝，空气更清新，河水更清沏，蔬菜更新鲜，环境更优美，人心更厚道。

　　乘凉时，老姐还抑制不住愉快的心情，一脸笑容地向我们讲述了她家近两年来的巨大变化：除在原址上新修起的这座两层楼房外，还到电动车车程半小时左右的五三农场买了一套房子和一大间店铺。现在他们家除小轿车外，摩托车、电动车、三轮小货车、自行车应有尽有。老姐由衷地对我说：孩子们过得好，她心里比自己天天吃肉吃鱼还高兴、还受用。现在好了，小姑娘晓琴在深圳发展有房有车，前不久还当上了“人大代表”;大姑娘红珍的儿女都能挣钱了，我还图什么?不就是图他们过得平安清戚，有吃有喝，人家有的他们都不缺吗?她讲述这些的时候，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灿烂。我的心愿这不也实现了吗?

　　老姐意识到自己正在时来运转，我估计她不会很清楚，她的转运，只是我国加快城镇化建设进程的一个缩影，是新时期中国梦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

　　妻子听了老姐的“两年发展报告”，直抒胸臆道：“这次我们北海、荆州、武汉、天门、五三、京山一路走来，感到这里比城里哪个地方都好，等我们哪天脱得开身了，就来这里安心休养!”这又何尝不是我的心声?在晚年能多陪陪带我长大，没读过书，病怏怏孤苦了大半辈子的老姐姐，与她不受时间限制地尽情聊天，尽享手足亲情，是我一直以来秘而未宣的一个心愿。啊，但愿这个小小心愿早日变成现实!

　　2017/08/25

　　（作者曾服役西藏军区，现居湖北荆州市沙市区，自由撰稿人。）

　　编辑：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