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汉刚踩到斑马线上，一辆由南向北的公交车缓缓开来。

　　张老汉是讲礼貌的人。他想，让车子先走吧!车子先走，我只要等1秒钟就足够了，而我先过马路，车子就得等5到10秒钟。况且，车子先走，只是我一个人等，我先走，车子里的乘客都得等。是的，他想，应该是我等一等，让车子先走。他收住了脚步，站在斑马线上。但是，司机也停下了。

　　如今的司机多懂礼貌呀，竟然让一车人停下来等我一个老头子。怕吓了我，连喇叭都不按，多么善解人意呀!哪像几十年前，开车子的就像做了一品大官，八面威风。老远看到人就不停地按喇叭。谁要是让得慢了半拍，他就会紧挨着行人的背停下车子，拉开窗子，探出头来，在人的耳边骂道：“你找死呀!”一骂完，马上缩回头，猛踏油门，留下扬起的灰尘与浓烈的汽油味飞奔而去。记得有一回，他已经让到了河边，喇叭还在身后催命似的高叫。在慌乱中，他跌倒在河岸上，从河岸上滚了下来，掉进冰冷的河水中，害得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从那以后，一见到司机，他就有点发慌，就如同某些小商贩见到城管一样。

　　张老汉平常爱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也不知道他这一尺一丈该怎样丈量，反正他觉得此时他至少要敬司机一丈了。一个普通老汉，也没别的敬法，就是不抢着走。他想，人家让我先走，是懂得尊老。人家懂得尊老，我可不能倚老卖老。况且，车子上那几个孩子好像是上学去的，哪能耽搁了他们?我怎么能跟他们抢着走?跟他们抢着走跟与自己的孙子孙女抢着走有什么区别?那个人有两个人搀着，是病人吧?一定急着去医院吧?更不该跟他们争着走了。跟他们争，良心不是被狗吃了?司机，你就赶快走吧，和我讲什么礼貌呢?孩子上学要紧!病人看病要紧!他这么想着，一个小青年走他身边擦过，从路这边到了路那边。他摇摇头，本想教训小青年几句，可小青年已经在人流中消失了。好吧，小青年不懂礼，我不能不懂，我要给年轻人做个榜样。他退后了一步，并向司机招一招手，又指指车上的病人。只要思维正常的人，就会明白他的意思。大约怕司机看不清楚，他又向前跨了两小步，将动作重做了一遍。。

　　几分钟后，上百辆车子停在斑马线两侧。张老汉看到，没有一个司机抢着走，好像司机们都约好了在进行一场比赛，比的是谁更懂得礼节，谁更尊敬老人。比赛的结果是不分上下。男司机、女司机，刚上路的司机、老资格的司机，都一个一个地停了下来，没有一个挤到前边加塞儿。

　　还好，虽然有汽车相撞，终究没有发生重大伤亡事故。交警对张老汉说：“你想到礼让会让出这样的祸事?”“我懂了。只是我还是困惑不解，他们为什么要停下来。我又没站在他们的前边挡他们的路。”“你不走他们敢走吗?在斑马线上车子要让人，他们走了，他们应就破坏了规矩。他们敢坏了规矩吗?再说，你要走不走的样子，也让人害怕。”

　　几天后，统计结果出来了：在这场事故中，有5人受轻伤。直接经济24万多元，有65人上班或上学迟到。张老汉一声声地叹息，还轻轻地打了自己的耳光。

　　（作者系首届全国鲁迅杂文奖银奖获得者，其获奖作品为《麻雀为何要自由》）

　　编辑：杨东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