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回忆:家风淬炼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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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日期:2016-12-08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苏以翊】   阅读次数: 次 [ 关 闭 ]

     

  家是社会的基本单位。家风即门风,是一个家庭、一个家族对于教育和塑造以及影响后世子孙道德品质、处事做人、事业成败的一种引导、一向指南、一种催化剂。家风正,则门庭兴。家风关系世风。世风淳,则国家旺。我眉山家风体现儒家“慎独”二字,唯有修身,方能齐家治国矣。

  我于1932年出生在荆南松滋苏家坪。那时国家贫困落后,世风日下。我家本书香门第,眉山后嗣。祖父苏功戴是晚清邑庠生,但英年早逝,是年父亲年仅6岁便成孤儿,与祖母相依为命。时有族中不屑者,欲逐我父亲于苏门,是以官司不断,饱受同室操戈之凌,故父为我取乳名“官生”,意在不忘困境,男儿当努力自强。

  父亲学业未成,但秉承儒学家风,教育子女,崇尚古训。我刚滿6岁,父亲便延请一位姓文的老先生前来设馆训蒙,除教我之外,还招收附近的一些儿童。文先生教学以严厉见长,对学童常是棍棒相加,但这也符合当时一些家长对“教不严,师之惰”和“棍棒底下出好人”的观念。虽然我几次挨先生的鞭笞,但受到父亲的称赞,确也见效。第一年,我就读完《三字经》《增广贤文》《弟子规》等经典启蒙读物,还有《苏氏族谱》中的十大家规家训,大部分能背能写。第二年,先生教我读《四书》,重点是《论语》,其次是《大学·中庸》,还边教边讲解。《论语》是必背的,因过不了关,常是三五天要挨一次打。学童从早到晚都要坐在教室里读书,上厕所还得到先生那里拿“尿签”。两年的的私塾启蒙,不仅使我奠定了国学基础,而且吸取了许多人生励志诤言,终生受益。

  书礼传家,唯耕唯读。父亲为我选择了读书救国兴家的道路,先后送我一步一步上文林乡小学、许家祠小学,然后升入荆州中学、松滋中学。记得每年的寒暑假期,父亲都要把我送到就近的私塾去学国文。每年大年三十晚上,我们三兄弟必围坐在火坑边,听从父母的家训,有时祖母也叙述家史,要求我们专心读书,将来报国扬门。解放前夕,正当我升入高中时,受一股社会思潮的影响,在荆州意欲报名参加“青年从军”,母亲知道后,星夜赶往我的宿地劝阻。因当时我只有15岁,正是求学阶段,母亲的一席话“男儿报国志,必须有才能”至今仍萦回我的耳际。于是,我悉心复习功课升入省立八高,后转学武昌高中毕业,于1952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全国重点大学中南矿冶学院(现中南工业大学)冶金系。

  “玉不琢,不成器”。五年的大学生活,我遵循家训,刻苦学习。每想到“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的励志训诫后,我更加勤奋,力争门门功课得荣获5分,以备用扎实的技能去投身新中国的建设事业。

  正当展翅飞翔时,却遇到如火如荼的帮助党整风的大鸣大放运动。思想单纯质朴的我,出于对党的赤诚,用大字报的形式提出“院长要有职有权”“教授治校”的建议,原以为一片真心会受到党组织的采纳,讵料招来“妄图取消共产党的领导”"的声讨和批判,内心的希望刹时沦为泡影。

  1957年的秋天,长沙岳麓山万山红遍,层林尽染。中南矿冶学院应届毕业的莘莘学子们都在兴高采烈地手捧熠熠生辉的毕业证书,为即将奔赴各地开辟新的生活而互道祝贺时,我却得到一个完全出乎意料外的不幸消息:右派分子,劳动改造,到学校附属工厂去当一名翻砂工。我一时茫然,似乎跌到谷底。我思来想去,无法释怀。解放时,我还是一个稚嫩少年,入高中后积极参加“三反”“五反”、土地改革、抗美援朝等一系列政治宣传活动,上大学后享受了政府给予的助学金。我一贯对党忠贞无二,仅仅是在大鸣大放中提了一点中肯的建议,哪有反党之意?

  面对无情的现实,只有违心地痛苦地接受。这时我想到了800多年前的苏家先辈东坡公,他蒙受“乌台诗案”之冤被投入监狱130天,仍然心胸豁达,寄情诗词,后获释去黄州后,和这块土地融合,以自己的坦荡胸怀和滔滔长江之水相拥相激,写下千古绝无仅有的《赤壁怀古》和《赤壁赋》,开创了宋代文学的新纪元。我虽然现被列为另类,一时学无用处,但能与工友为伴,有工可做,前景仍有可望。于是,我就这样日复一日,专拣重活干,专选重担挑,完成质量好。在一次工伤致半月板破损,我仍缠住绷带坚持干,这样得到了车间主任的同情,受到工友们的关怀。在那连续三年遭受自然灾害的日子里,工人们宁愿自己挨饿,也挤出粮食蔬菜让我尽量吃饱,补充体力。经过四年多的煎熬,我以坚强的毅力,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先后有效地改造了铸造车间化铁炉,改进了熔炼技术,提高了铸件质量,并配制成功铜系列中间合金和脱氧硫铜的革新项目。我用业绩证明了我的价值,也赢得领导和群众的好评。这样经过机械厂党组织报学校党委同意,于1962年摘掉我的右派帽子,并从校领导手中接到那本久盼而沉甸的红面皮的大学毕业文凭。

  但是在那阶级斗争之弦绷得很紧的年代,像我这样有阶级烙印的人是一时得不到重用的。1963年初,组织上把我分配到遥远的冰城哈尔滨电碳厂,并安排在第七车间作工,这等于是“充军”边关进行劳动改造。面对生疏的环境,我举目无亲,的确感到悲观失望。但想到临行前回老家父母的叮嘱:遇事要“忍”,忍耐就是人生的磨砺;要能吃苦,苦难更能激发对追求未来甜的动力。同时,我也想到东坡公曾在《晁错论》中谈到:“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他当时多次遭到谪贬,但每到一处,总是融入百姓之中,力所能及,为人民办好事,办实事,而受群众景仰。所以,我一心一意遵先人之箴言,以此为新的起点,无论是翻砂子,砸铁块,还是抬焦炭,总是完成的质量比别人领先。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年,我被调到第二车间主管金属粉末生产工艺,从此走上技术管理工作岗位,也有了施展自己才华的平台了。我十分重视这难得的机遇而奋发努力。我每想到母亲常教导我“有麝自然香”的道理时,我就有信心:只有用实绩能证实自己才是最好的说服力。1965年,我代表厂方和哈尔滨铁路研究所协作,由我负责具有前途的“铁基粉末冶金蒸汽机车摇连杆套”的技术开发项目,经过一年的努力,“四维摇连杆套”取得正线通过连线运行,在全国取得领先地位。

  就在可以破浪前行之际,突遇逆风袭来,一场史无前例的“文革”十年浩劫开始了。我这个有“前科”的人又成为批斗对象。造反派指斥我是反动学术权威,是反革命,甚至一度把我关进地下室交待罪行。“人高在忍,人生在悟,人贵在善,人心在纯。”但我自信无辜,自信有为,且身边有不少主持正义的老工人仗义为我说话,力挺我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制成了一台全塑料电解槽和有色带粘剂电制混合联动装置,对生产及改善工人劳动条件起到很大作用。

  为了进一步解决“20M连炉”烧结产品一次合格率太低及生产力薄弱的问题,在形势有所转机的1973年,我受厂领导的重托,以国家大业为重,带领团队仅用半年时间就将改造成功的“30M连续负连炉”投入生产,将产品一次合格率由30一50%提高到85℅以上。

  位卑未敢忘国忧。正因上世纪60年代初苏联专家撤走,复受文革干扰,一批国家项目面临流产之际,1975年初,我毅然接受厂党委安排,由我负责总体设计和研制一台适用本厂烧结有色碳制品专用的“无填料烧结通气8M连续炉”。临急受命,我义无反顾,经过不足一年的攻坚克难,终于研发运行成功,仅一年就为国家创造180多万元的产值。其间虽然我因工连受两次重伤,且受无端政治攻击,但心系事业,时时以“慎独”自励,以成效释怀,为事业而泰之。

  天道酬勤。1978年12月25日,中共哈尔滨电碳厂委员会对我宣布了在文化大革命清理阶级队伍以“反革命”罪被揪斗的平反决定。次年3月12日,中共中南工业大学党委对我“右派”作出彻底改正,我旋即被调入电碳研究所任第三室主任,专事电碳专用设备的研究。我想到了亚圣孟子之哲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其间虽因过度劳累几次引发肺疾咯血,仍坚持每日查阅资料,与相关部门联络,精心设计、施工、安装、调试,倾尽心血,终于在国内电碳行业中成功研制第一台DJ一133型低熔点金属浸渍罐问世。随后,我和同事们一道继续努力,又成功设计了第二台DJ一273型金属浸渍装置,运转正常,仅1983年至1985年就为国家创产值220万元。经过前后五年的不懈努力,“碳石墨材料浸渍高熔点金属工艺研究”这一高新項目经国家组织专家验收,确定达到国际先进水平,填补了国家空白。

  耕作以取得丰收。耕作的过程虽然千辛万苦,但却使人感到惬意。1983年,经哈尔滨市委批准,我被晉升为高级工程师。1986年,我被吸收为中共预备党员,次年按期转正。同年,哈尔滨市政府授予我有突出贡献的优秀科技工作者,并当选为国家科协DF14分会和哈尔滨电机工程学会委员。

  荣誉既是一种肯定,更是一种鞭策。上世纪90年代初,组织上安排我去一个分厂任分管工程技术的副经理,让我从紧张纷繁的研究工作中舒缓一下。但我觉得已临退休时段,时不我待,必须抓紧有限的岁月,积极工作。于是,我一心扑在厂里,跟班劳动,从加强管理,狠抓技术革新入手,使工厂很快出现转机,全厂各项生产指标均达到规划要求,获得干群一致好评,也可谓认真地站好了在职工作的最后一班岗。

  退休后,我接受同学之邀,赴江苏镇江一家电碳厂任技术顾问。本来老树逢春,工作安逸,但不及两年,宜昌石墨集团“三顾其庐”。我想到少小离鄂,现既然家乡建设求助,必须无条件回报乡梓。于是,我辞去原有丰厚待遇,于1999年毅然地承担了新组建的宜昌石墨集团副总工程师一职,带领一个由10余名高中级技术人员的团队,荜路蓝缕,很快开劈了新的天地。从第二年开始,项目开始正常运转,社会经济双效益显现,我也受到中央二台记者采访并在央视作出专题报道。

  由于我年岁益高,承担超负,心力不济,时因劳累诱发心脑血管疾病,的确无法继续工作下去,不得已于2003年辞职。在告別宜昌,告别家乡前夕,我由亲人搀扶去故地——松滋杨林市我父母的坟前进行了跪拜。我含着深情的热泪,感激父母的养育之恩。我向他们诉说:儿子这一辈子虽然行程坎坷,苦涩备尝,但能冲破逆境,以一技之长报效祖国和人民,是传承家风所得。无论在什么情形下,我总是牢记宗规祖训,铭听双亲教诲,贫贱不移志,富贵不奢侈,报国尽其才,亲民行其善。我基本上做到了,我的两个胞弟也基本做到了。我会教育后辈努力接棒践行。对此,堪慰父母在天之灵。

  欣逢盛世,喜闻家乡日新月异,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尤是我的故里杨林市苏家坪,现跻身松滋新农村建设先进村和省级卫生村,令我无比欣慰。因我已年届耋耄,远隔万里,无力馈报梓里,愧对家乡父老,唯愿家乡与时俱进,早步小康。我更望苏氏后昆,绍眉山家风,扬东坡文化,做时代达人,为乐乡添彩,让金松滋更加增光!

  (作者苏以翊 ,1932年出生,松滋苏家坪人,哈尔滨电碳厂退休高级工程师。)

  编辑:杨东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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