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记忆城中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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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日期:2018-06-01 【来源:转载】 【作者:冯广云】   阅读次数: 次 [ 关 闭 ]

     

  人的记忆就像浩瀚的大海,笑纳百川;更像雄伟的城市,包罗万象。母亲宛如城市中的丰碑,它永远耸立,而且越来越高大,一直伴随她的子女走到人生的尽头。

  关于母亲的颂歌,古往今来,已被无数作家描绘得无比细腻精湛,被无数诗人赞美得高不可攀,被无数歌星热捧得比天高、比海深。诗仙李白曾经告诫他自己说:“眼前有景题不得,崔颢有诗在上头。”这是我作为一名文学爱好者,迟迟不敢动笔抒写母亲的原由。

  今年松滋市作家协会发起了“母亲颂”征文活动,肖干才君和杨东鲁君几次催促我动笔,正如老师布置的命题作文一样,已到了非写不可的时候。于是,我在记忆城中苦苦寻找母亲闪光的足迹,采撷母亲曾经演绎过的经典,草记如下片断,以回报文友重托,遥寄我对母亲连绵不断的哀思。

 

  舍财救子

  解放前,我家拥有30多亩良田、山林和一栋宽敞气派的瓦房,这在当时当地就是殷实农户的的象征。然而,这却成了地痞流氓、土匪劣绅敲诈勒索的重点。为了捍卫劳动成果和农民的尊严,我父亲练就一身铁掌功,徒手对付三五个痞棍不在话下。1943年冬天的一个深夜,凛冽的西北风刮得苍松翠竹翻滚呼啸,大约夜游的动物们抵挡不住狂风和寒冷,躲进了它们赖以生存的巢穴中。劳累一天的人们,在这样的夜晚,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正好是享受睡梦酣甜的美景良宵。突然,一阵急促而粗糙的敲门声伴随狗类此起彼伏的狂叫,“开门!”“快开门”……全家老少都惊醒了,大人们理智地预感大祸即将临头,他们合计片刻,我的父母亲躲进专防兵匪的夹墙中,祖父出去开门。祖母抱着不满一岁的我,怎么也哄不住我的哭叫。门开的刹那,手持长枪短棒的十多个彪形大汉一窝蜂似的涌进屋内,有三个穿着日本兵服装的家伙野狼般的嗥叫着,一个蒙面人指着我的祖父说:“这就是恒三爷。”另一个蒙面人命令式的吼道:“快交出你的儿子,我们奉皇军的命令来抓差夫的!”……“我儿子到湖南挑脚去了,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回来。”我的祖父说。“你这个老东西,放胡狗屁。”“我说的是实话,不信你们满屋找去。”祖父回答说。 “你不交人就交钱,你总要认一头。”另一个蒙面人调解式地说。“对,交钱!”“快交钱。”他们七嘴八舌地叫喊起来。

  这下,我的祖父祖母、父母亲都明白了:这伙强盗要人是假,要钱是真。我的祖父眼看执拗不过,就从内屋摸出一个小木箱交给他们,他们像苍蝇般的把头集中在打开的箱子里。“少了,这点钱见你的鬼去吧!”随着一个人的叫喊,其他人就嗡嗡地炸开了锅。一个日本兵一手抓住我的脑袋,一手将刀背架在我稚嫩的脖子上。“梭嘎梭嘎!梭嘎梭嘎地干活……”我在惊吓中哭得更厉害了。父亲气得牙都咬碎,三次要冲出来与他们拼命,都被我母亲死死地抱住说:“你寡不敌众,万万拼不得,救儿子的命要紧!”一听说要救儿子的命,父亲猛然冷静下来。母亲说:“给他们,都给他们,钱挣得回来,儿子的命挣不回来。”母亲拿出全家的积蓄和她结婚时的金银首饰摆到这伙强盗的面前。这帮疯狗一看觉得差不多了,有的使着鬼脸,有的伸着舌头,有的狰狞地笑着,有的得意地交头接耳……然后提着金银财宝野猪拱地似的往门外窜去。

  不久,我父亲查清了这伙强盗的真实面目,他们没有一个是日本鬼子。那个拿刀刺我脖子的歹徒半年之后不明不白地死在大山沟里,尸体长满了蛆才被人发现。其他歹徒以后都被人民政府镇压了。

  我懂事后,才问母亲这次为拯救我的小命损失有多大,母亲淡淡地说:“足够购置20亩良田!”这对一个农家小户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就是这笔财富换取了我人生第一次劫难!母亲经常给我们讲起这次历险,总是告诫说:“做人要以善为先,坑人害人、为非作歹一定没有好下场!”

 

  舍身救母

  有史为证,清兵入关后,强力推行汉民族男人留长辫,女人裹脚。留长辫无碍健康,而裹脚太过残忍,少女们一双好端端的脚,非要人为地将它折断,然后捆绑成“三寸金莲”,并以此为“美”。其实,美个屁,简直是给一个个美女安上了一双双难看的驴蹄子!我的母亲虽然多次向外祖父、外祖母哀求,外祖母总是说:“娃子,你不裹就嫁不到有门等的人家,你看看大户人家的小姐有哪一个不裹脚的……”母亲终于没能逃脱这场厄运。一直到现在,当我看到少女们穿着得体的各式鞋子在街上弹跳般的行走,我就想到勤劳一生的母亲,“三寸金莲”给她造成了多大的痛苦和危害!夏天栽秧割谷,冬天纺线结绒,砍柴挑水,种菜做饭,养儿育女,……就凭这双“驴蹄子”完成了她的艰难人生。

  外祖母50岁的时候,突然得了一种不治之症,吃了大半年中药,不见丝毫好转。江湖上说,这一定是鬼魂附体,要到名山名寺去烧香求佛,才能驱邪避凶。为此,在母亲的倡导下,我的父亲陪她到离家15里的台山庙去了结这份心愿。依“佛计”行事之后,外祖母仍不见好转。又听说湖南有一位名医能治这种病,父亲又赶到30里外,用轿子把那位医生抬到外祖母家中为她拿脉问诊。医生开完处方后,神秘地对我父母说:“这要用患者女儿的左臂肉作药引子,还不能告诉病人和其他任何外人!”母亲问清剂量后,暗自下了决心。她避开父亲,就用剪刀将左上臂的肌肉狠狠地剪下一大块,血淋淋地放进了外祖母的药罐中,……可惜,外祖母吃下去后,根本不见好转,病情越发加重,不久,这种绝症夺去了她的生命。而母亲的伤口发炎化脓,反复发作,诊治了大半年才愈合,最终留下的是一个直径三厘米的大疤痕。然而,母亲对自己的残忍没有白费,她留给我的是一颗对长辈真诚的孝道之心。

  这件事推动了母亲世界观大转变:她从此不再相信鬼神,不再拜佛问卦,不再偏信江湖骗子。她没有进过学堂门,凭着她惊人的记忆力,什么字一学就会,什么活路一看就懂。祖母的病痛还推动了她用草药给人治病。用她的话说,叫“小方子医大病”。她自学成才、无师自通,而且名声大噪。我们小时候有好多小病小伤都是她自己采集的草药给治好的。方圆几十里的乡邻经常请她治病。大多数人受益后,不断地给她送钱送物感谢,她至多收点鸡蛋、水果之类的小礼,其它稍贵重的物品坚决推辞不收。我至今还记得她推崇的“糖麻蔸提伤”“白毛草根煨黑母鸡蛋治头晕”等灵验偏方。她逝世多年后,好多乡邻都还记得她的功德。

 

  大慈大悲

  母亲是个性格异常坚强的人。不论在什么艰难困苦的场合,她从不轻易流泪。纵观她一生,我只见过她哭泣过三次:一次是祖父仙逝;一次是父亲归天;第三次是毛泽东主席辞世。第三次的印象我特别深刻。1976年9月9日,我从矿山回老家休假,从收音机中突然听到了毛主席逝世的消息,大人们都到生产队出工去了,孩子们都在上学,家里只有母亲和我。母亲直到80岁都还耳聪目明,她此刻已年逾七旬,正在为孙子纳鞋垫子。当我把这个极其沉痛的噩耗告诉她时,她像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反复问了三遍。在确认无疑时,她才放下手中的活计,嚎啕大哭起来:“天啦,他走了,我们这个国家怎么办啊!”我也跟着不住地垂泪……

  等到我和母亲哭醒后,我才笑着问她:“妈,这些年老百姓一直吃不饱,您经常埋怨他,您为什么还哭得这么伤心?”母亲笑着说:“他是一国之主,我不怨他怨谁去?其实,毛主席才是真正的大好人,天降的真命天子。他解放了全中国,解放了劳苦大众,解放了我们妇女,他才是我们真正的大恩人啦!”说着说着,她又抹起眼泪来。我对她说:“妈,我是矿山的领导,毛主席一走,单位上一定忙乱不堪,我必须马上赶回去。”母亲知道个中的利害,马上回答说:“我不留你,你赶快收拾起程吧!”我告别母亲后,立即以急行军速度向车站走去。待我回头望她的时候,她还站在大门口擦着眼泪。

  母亲的慈爱之心,不仅施恩子女,还施恩乡邻。她一生很少记仇,背地里总是叨念着别人曾经对我家的关心和支持。她特别好客,无论什么人到我家来,她总是以烟茶相敬,以酒饭相待。她乐善好施,且远近闻名。解放前,我家请了长工,这些人离开后,一年又一年地都远道赶来看望我的父亲和母亲。

  母亲很善于团结人,都说婆媳关系难处理,而她同我的祖母就像亲生女和生母一样融洽。人传姑嫂关系如针尖对麦芒,而她同我姑母像孪生姊妹一样友善至升天。1984年料峭寒春之时,83岁的母亲一病不起,医治无效。她在弥留之际,姑母一边哭一边用双拳捶打着我,骂我没有把她的姐姐(指我的母亲)照顾好……姑母和我母亲的感情之深可见一般。

  这就是我记忆之城中的母亲:她没有英雄母亲的光环,却具备英雄女性的情怀;她没有义侠母亲的辉煌,却有义侠儿女的肝胆。让我套用《父亲》歌词中的两句经典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这辈子我做你的儿子还没做够;

  央求你下辈子还做我的母亲!”

  2011年7月中旬

 

 

  (中国书法协会会员,中国当代硬笔书法家,中国东方书谱书画研究院院士,中国百科全书编篡委员会特邀编委,北京市写作学会会员,湖北省杂文学会会员,松滋市作家协会个私协分会主席,已出版文学作品集《冯广云文集》)

 

  编辑: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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