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玉岭山上忆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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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日期:2018-12-13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唐汇寅】   阅读次数: 次 [ 关 闭 ]

     

   松滋一中的高中部坐落在松滋城关的玉岭山上,40年前的松一中还设有初中部,初中部在山下的平地上。全校总共只有十多排简易的砖瓦平房做教室、办公室和宿舍,却是松滋县的最高学府。

  校园设施虽然简陋,学习风气却相当浓厚。上课时间,特别是早、晚自习时,整个校园都是一片静谧,衬托寂静的只有雀噪和蝉鸣。课间休息时,运动场上立马龙腾虎跃。学校经常举行篮球、排球、乒乓球比赛,各个班的球队都有自己的名字。我们班的队名“鸣镝”是语文老师郭世模取的,借用响箭的意思喻志在必胜。

  郭老师讲课声若洪钟,他曾经被错划为右派分子,引导我们写作文时依然反复强调:“要做革命文,先做革命人。”英语老师王德勤解放前读过中文和外语两个大学专业,原在国家部委工作,也是被错划为右派分子后才来到一中。他授课喜欢旁征博引,十分幽默风趣。有一次上课学习英语单词“衣服”,他说洗衣服要重点洗好衣领和袖口,因为这两个地方最脏。这倒真是一个生活常识,同学们不禁相视一笑。

  那时的玉岭山上,松树不多,满山遍野主要是桃树。冬天的桃树光秃秃的,山下玉佛寺的尼姑在桃树的枝丫上挂了很多荞麦粑粑,我们也不懂这是一种什么佛事活动。1966年春天,玉岭山上桃花盛开,间或有几棵李子树点缀其中,李白桃红,益发灿烂。桃李芬芳后,农忙假也结束了,学校进入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占据了整个校园。起初大字报只贴在墙壁上,墙壁贴满后又在教室、饭厅、大礼堂内牵上铁丝,将大字报挂在铁丝上。晴天还把大字报用石子压在外面的地上。县城的白纸、彩色纸都用光了,最后连废旧报纸也用上了。那一年全国创造了纸张消费的吉尼斯纪录。

  大字报从批判北京的三家村起步,进而联系实际,把本校一些右派分子或有伪历的老师的陈年老账翻出来公之于众,另外从老师讲课的话语中寻章摘句挑政治毛病。据说郭世模老师曾被拉去主持过解放前的反苏游行大会,这便是一条罪状。王德勤老师因为说衣服的“衣领和袖口最脏”,被批判为污蔑革命领袖的反动言论。教俄语的彭瑞林老师上大学时为学好俄语,同一位苏联女教师有通信往来,由此被指控为里通外国——其实彭老师读大学时,我国还在尊称苏联为“老大哥”。语文老师江南因为当时的粮食指标不够吃,而轮船、火车上吃饭不要粮票,他每周日都坐车到松滋口搭乘沙宜班的轮船,坐到枝城港蹭一餐饭吃后再返回。这也成了大字报嘲笑的内容。

  当时全县的教师也集中在一中学习。学校成立了文革领导小组,全面停课后组织批斗右派黑帮老师。批斗对象被拉上台,低头倾听台下的师生揭发批判。所有的老教师都诚惶诚恐、战战兢兢,他们解放前能够多读几句书,皆因家境较好、阶级成分差,现在生怕被拉去批斗,弄得颜面扫地。松滋三中的谢承兴老师吓不过,自行投了水,第二天早上才在学校食堂旁边的大堰塘里发现了他的遗体。人走茶未凉,他的自尽行为被定性为“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

  文革领导小组还在学生中成立了红卫兵组织,组织破“四旧”,查抄没收了很多古籍古董。刘先琪老师少年时代在台湾生活过,他儿时在海边游泳和家居的很多彩照全被收缴了,这些珍贵的童年记忆就此散失殆尽,无一归还。江南老师写的一篇小说《风吹草动的日子》,有好几万字,也被抄去丢进了废纸篓。

  这一年既没有上课也没有放暑假,校文革领导小组在红卫兵中选派代表赴京见毛主席。由干业群老师带队,率6301班的覃章美、6302班的张代钧、6501班的文维福等十多人一起奔赴北京,参加了8月18日毛主席第一次接见红卫兵。接着,松一中的学生开始自发地成立红卫兵组织,三五成群地打出了各自的战斗队旗号,出去进行革命大串联。先出去的红卫兵大都是步行串联,到韶山、井冈山瞻仰革命圣地的居多。后来因为红卫兵乘车不要钱,大多数红卫兵都乘车涌向了北京。松一中赴京串联的学生赶上了11月26日毛主席的最后一次接见。这次由于红卫兵人数太多,只能在长安街排成长队,等候毛主席乘敞篷车检阅。为了方便红卫兵,长安街两旁围了很多芦席苇子的简易厕所。6504班的丁君华同学等了半天没有看到检阅的动静,他尿憋急了跑去上了一趟厕所,待他归队时毛主席的敞篷车已经驶过去了。他万分遗憾地坐在地上大哭了一通。

  红卫兵串联回来后,松一中的校园又闹腾起来。今天你斗我,明天我整你,一天也不消停。松一中的副校长何继美被批斗后,在玉岭山上的一棵桃树上上吊自杀了。6301班的陈业勤同学和大连海运学院回一中串联的校友王勇死于一场误会的枪战。他们都成了文革的无辜牺牲品。面对何副校长和王、陈两位同学的不幸去世,松一中的很多学生都看破了红尘,尤其是学生家长吸取了王、陈两家的教训,都把孩子叫回家当了逍遥派。

  绝大多数学生都是很想读书的,老师也渴望回到平静的传业解惑课堂上。遗憾的是想教书的不能大展身手,想读书的也没有书可读。那时全国只有8个样板戏,出版物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本当代小说和诗选,连《烈火金刚》《平原枪声》之类的小说也不能再版,《红楼梦》是黄色读物,外国作品就更难一见了。学校告别课堂一年多,学生无书可读,大家在百无聊赖中便把学校图书室的书籍瓜分了。

  最后,我们没有拿到高中毕业证就下乡了。郭世模老师被遣送回老家农村去种田,以后落实政策才重返讲台。王德勤老师也因为“衣领和袖口最脏”的“反动言论”,被定为现行反革命犯判了刑,直到粉碎“四人帮”后才获得平反,回到了国家部委的原工作岗位。

  改革开放后,教育和科学的春天回来了,可惜我们已经白白浪费了十多年的大好光阴,此时上有老下有小、工作家务忙不完,如何沉下心来读书。松一中6301班的陈明同学恢复高考后被录取了,却因为家庭负担太重没有如愿入学。我考上华中师范学院成教班后,也因为工作单位缺人做事而没有放行。后来,我只好报名参加自学考试。自学就是那么几本教材,没有老师辅导,又没有专心致志的学习环境和氛围,比在学校参加考试难多了。好在我还有毅力,总算拿到了华师大的自学考试大专毕业证。另一个幸运是,因为工作需要,我被安排到武汉建材学院(现在的武汉工业大学)进修了一年,住的是研究生楼,好歹体验到了一遍大学校园生活的滋味。

  今天重返母校,玉岭山业已旧貌变新颜。松一中如今只设高中,学生却有了以前的两倍多,表明我们的教育已经大大普及提高了。校园的旧平房荡然无存,全都更新成了高楼大厦,连跑道上的煤渣也换成了塑胶。玉岭山巅的桃树全被苍松取代,散落在松涛声中的一处处亭台花圃,更散发出一阵阵静幽幽的书卷气。何继美副校长的坟茔静卧在松树下,尽管谢承兴老师和王勇、陈业勤同学没有葬在这里,我相信他们一定对玉岭山魂牵梦萦。

  今天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十分幸运:能够享受优美的校园环境,高档的电教设施,和谐的学习氛围。这一切都让我们艳羡无比。衷心希望以后的年轻校友们珍惜难得的学习环境和氛围,认真读书求真知,努力成为国家的栋梁!也祝愿松一中不断日新月异、蒸蒸日上,把桃李播满天下,成为我们心中永远的骄傲和怀念!

 

  松一中高中部6501班学生唐汇寅2018/11/6改定

 

 

  (作者1950年生于松滋西斋镇。大专文化,经济师、政工师。1965年进入松一中读高中。曾任松滋水泥厂厂长,松滋双八水泥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总经理。现为湖北省杂文学会会员、松滋市杂文学会顾问,其杂文《刘项还是要读书》获第四届“克权杂文奖”一等奖,杂文《贪腐的起点》获第三届“克权杂文奖”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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