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还是杂文时代——杨东鲁杂文选《论杨振宁与翁帆的婚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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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日期:2016-04-27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黄大荣】   阅读次数: 次 [ 关 闭 ]

     

  荆州写杂文的人不少,这是指广义的杂文。专事杂文写作,产量高,又颇具影响的,大概就是杨东鲁了。就我的接触不多的印象,我以为,东鲁是适合写杂文的,或者说,他找到了自己在文学领域发展的定位。他热爱生活,有激情,爱思考,看事看人,眼光敏锐,机警而幽默,虽然生活在较偏僻的县城,却是最早经由网络实现与大千世界信息互动的作家之一。我大致了解他从一位贫苦农家孩子,走到今天的经历,这种经历,于杂文作家,无疑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同时,他一直保持着与社会底层的近距离,这对于养成杂文作家必备的情怀,大有裨益。有人说,中国知识分子,多数逃避不了唐人李白的命运,即,进退徘徊;进则兼济天下,退则独善其身。大抵不错的。假如兼济天下的情怀严重缺失,我劝这样的人,还是不要写文章的好。写了留给自己独赏倒也无妨,硬要塞给别人,那就是“谋财害命”了。

  杂文,不宜评析的,就那么短的文章,分析来分析去,令人生厌。东鲁的杂文,不说妇孺能解,但凡有点文化的人,也自会品赏。我借此机会,说一个既是题外也是题内的话题:还是杂文时代。

  相声为什么失去了观众?姜某这伙人常常公开讨论,作严肃、痛苦、喟叹之状,又每每王顾左右而言他,哪敢接触问题的实质呢?一些演艺圈大腕,早就发了,香车美女豪宅,大师头衔,显赫地位,于是乎成了应制应时应景的卖艺人,抛却了相声艺术的独特气质。相声原是讽刺的艺术,他们还能讽刺谁?只有捧哏逗哏互相开点不伤皮肉的低级玩笑,拾一点网上笑话的牙慧,顶多拿小科长的鸡毛蒜皮之类开开涮。当初姜昆出道,靠的是《如此照相》,现在他还敢、还能如此照相么?一个人,开始过分珍惜自己的羽毛,在艺术道路上,他就休想再飞得起来了。早在六十多年前就说杂文时代过去了,给杂文判了死刑。今天,民间口头文学不算,看看满世界的杂文(网络上数以亿万计的帖子,都应归入广义杂文),看看写杂文的热度,受读者追捧的程度,那个结论未免武断,早就不驳自倒了。

  杂文的艺术特质,也在于讽刺。讽刺者,形象的,含蓄的,机智的,深刻的,幽默的针砭是也。而揭露又是针砭的前提。世界,总是善恶并存、对立的世界,一万年后也是如此。为什么不允许拿真善美揭露、针砭假恶丑呢?鲁迅说,杂文,古已有之,那么,也必定是后有来者。即使小说有一大会消亡,杂文的生命力,还会照样旺盛。杂文,无论广义狭义,事,情,法,理兼济,最自由,最性情,最是轻快便捷,最是“法无定法”,比作投枪匕首,稍欠包容,也刺眼了点;鲁迅说的“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更为贴切。嬉笑怒骂,人之常情,与人性同在,也就与人同在,与人类社会同在。说“还是杂文时代”,此其一也。

  再看现实世界,有无杂文生存的必要。这个时代,和平发展是主流:还有支流、逆流。支流不加治理,逆流不加遏制,主流岂能畅流?即便只有主流,也还有疏浚河道、加固堤防、净化水质的事情要做呢。

  遗憾的是,主流文学界,90年代以来,悄悄地把支流逆流“问题”与自己剥离,不再担当任何干系,变成一只妖冶的花蝴蝶,在苦难的人间悠然自得地飞来飞去,“流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文学从来并非如此。鲁迅的小说就曾被“为艺术而艺术”的人讥称为“问题小说”,《风波》写的就是革命与辫子问题。车尔尼雪夫的长篇就叫《怎么办》,托尔斯泰的《复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也都提出了尖锐的社会问题和人性拷问。他们像殉道者,虔诚地寻找个人和人类的精神出路。譬如车氏提出的“怎么办”,百年之后,中国一个叫李银河的人给出了另类的答案,在我看来,不过是她据个人体验和社会学研究讲的一番大白话,却遭遇国人无情的谩骂和攻击。问题依然无情地存在并继续折磨着这个世界最智慧的生物群体。

  在后工业时代,文学更多地融入大众娱乐文化和商业因素,或许有它的合理性,但在中国这个前工业社会,写作仍是少数人的一种权力;拥有话语权的作家,如果良心未泯,就不能不面对转型社会的诸多问题。而杂文恰恰就是不能回避林林总总的问题的。

  为什么文学一涉及“问题”就不“艺术”了呢?——问题每天就这样与你纠缠不休,想摆脱都不成。这里,我试做一剖析。中国人特爱面子,文人尤甚,生怕被人议论“不艺术”,于是三十六计,“从众”为上计。国人又习惯两极思维,非此即彼,比如说,既然“问题小说”为所谓“纯粹艺术家”所诟病,咱们干脆将其打入死牢,清高就清高个彻底。中国人遵从“范式”,见不得逾越规矩,见不得事物之混沌状,画个圈圈把“艺术的小说”框起来,落个安逸清静,从此天下太平。中国人又特现实,特爱玩,再严肃的事儿都能一玩而消解;不再担“问题”之干系,不再伤“问题”之脑筋,玩它个风流倜傥,玩它个名利双收,还能博得艺术家之美名,何乐不为?人生都可以游戏,况雕虫小技之小说乎?

  殊不知,文学乃人学,而人,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一个问题。卡尔·拉纳说,“人是一个会发问的存在”。“问题意识”是人的本体论规定性之一。舍斯托夫说,“灵魂最本质的表现就是提出问题和寻求答案的能力。”人类最可贵的品质是具有理性,理性存在的目的之一就是确认“问题”并探求其解决之道。

  现实世界的问题,何劳我来絮叨。大到全球气候变暖,能源告急,核威胁,两极分化;小到中国的民生,“新三座大山”(住房,看病,读书。似乎还应加上第四座,就业),竟然作家们充耳不闻,却在象牙塔里愤愤然地大谈谁该谁不该得诺贝尔奖,这不是吃饱了撑的?花大钱养这班人大做诺贝尔无聊梦,纳税人冤也不冤?

  杂文家正好相反,多是一班饿不死撑不饱,一腔忧国愤、拳拳赤子心的家伙。他们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路见不平,挺身而出。像鲁迅说的,自己或许并不乐观,还要肩起黑暗的闸门,放青年去到光明。尚未丢失的人文精神阵地,大概首先要数(广义的)杂文这一块了。“还是杂文时代”,此其二。

  其三,杂文在现实生活中,事实上发挥着作用。我只要指出,那些为民间维权奔走呼号的杂文家,比如党治国、刘兴雨诸公,就足以说明了。

  东鲁的杂文,以前读到过一些,这次才有机会通览。他的写作,与白居易说的,“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很是切合。题材广泛,关注现实生活中的各种有趣的现象、头疼的问题,有某种程度的干预性;视角往往有独特之处;文字通俗晓畅,还不乏幽默感。文如其人,我相信这是他的所谓“性情文章”。东鲁善于学习,勤于笔耕,成绩斐然,我很高兴。从杂文的艺术特色看,在形象,思辨的深刻性,语言的俏皮和韵致几个方面,还有成长空间,且待努力加餐。松滋作家似乎有个共同的现象,我也不晓得看没看准,姑妄言之,权作共勉:那就是写得快写得多,“慢工出细活”的俗谚,领悟不够深切。单就某一篇作品而言,那就是花在“构思”上的功夫,还嫌少了一点。袖手于前,疾书于后,这乃是出代表作、出精品的不二法门。此外,阅读面也还嫌窄了些。须知,我们这一代人、以及下一代人,先天本来就不足,很不足;而想要有所作为,惟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尽可能站到前人的肩膀上去。东鲁先生和松滋诸友姑妄听之,合则取,不合则不予置理可也。

  是为序。

  2007. 3.3l草于古城陋巷思雨楼

  作者系湖北省荆州市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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