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论:鲁迅杂文的独特成因与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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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日期:2017-07-08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郭 伟】   阅读次数: 次 [ 关 闭 ]

     

  鲁迅先生是以杂文闻名于世的,我们经常说他“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如匕首,如投枪,主要指的就是他的杂文。关于其杂文的艺术特征,其丰富的思想性,带有启蒙色彩的现实批判性,为个体解放、自由与独立而“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精神,其杂文的价值和意义,学术界的研究已非常充分。在笔者有限的阅读印象中,鲁迅杂文一直是色彩斑斓、“仪态万方”,并无定法的。然而,置其文于民国的文学丛林,其杂文独特的光芒又是万万遮掩不住的,可谓独一无二、别无分号。这种文体典范的形成,并非单纯的语言风格问题,实在反映了文章自身的气质、气脉和气韵,贯通了文字独特而鲜活的呼吸方式。这种鲁迅式的“文气”,并不是作家先天而生的,而是先天、后天相互作用,独特个性与特殊时代之间交织互动的结果。鲁迅所遭遇的,正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传统与现代、封建与启蒙、保守与革命,各种思想如水火之争,相对而生,相激而烈。《易经·乾》卦有云:“云从龙,风从虎。”作为思想表达最快捷的文学载体,杂文遇到了最好的,也是最具有挑战性的时代。杂文与时代之间是风云际会,鲁迅与杂文和他的时代之间,又何尝不是千载一遇呢?这三者之间的遇合,最终催生了鲁迅式杂文的独特体式。故而,探讨鲁迅杂文的独特性,决不能仅从风格美学的角度入手,以文论文,而应从其时代风云、性格气质等方面捕捉背后的深层原因。

  其一,他的杂文建立在敏锐的社会意识和独立的人格诉求之上,大到时事政治,小到笔墨官司,无不激发他丰富的情感,点燃他的文思。他的杂文有些涉及文人之间的公案,看似小题大作,实则意味深远,“矫枉或须过正”,在那样一个到处都是吧儿狗、大多数人不自觉地做着奴隶的时代,鲁迅的这种敏感的主体性自觉,绝不能简单地用所谓的历史真实进行消解,而应从人格精神的角度进行诠释。他的杂文不是那些不温不火、从容不迫的学者散文,他提供的不是冰冷的史料,不是中庸的常识,而是一把一把的活着的火,热情的火,现实中稀有的火。尽管这些火能烧毁大地上的某些生命,但它的桀骜不驯却是一种启蒙的力量。林语堂曾嘲笑鲁迅神经质式的骂人,看谁咬谁。鲁迅是否多疑,是否睚眦必报,姑且不论。问题在于,鲁迅为什么这么多疑,为什么“不掸以最坏的恶意推测中国人”?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要不是社会充满了谬误和偏见,鲁迅有必要这么做么?这种骂人的杂文为何那么风靡,竟至于树为典范?显然,鲁迅的杂文超越了简单的文人恩怨和文本意义的层次,已成为奴隶时代最具有思想革命色彩的一种精神符号。

  时移世易,在价值重建大于摧枯拉朽的当代社会,对鲁迅式杂文亦步亦趋地效法是没有意义的。毕竟,我们需要的是滋养万物的温煦之“火”,而非充满着尖锐的破坏性的野火。社会躯体上的病毒仍然要消除,可讽刺的目的在于褒扬正能量。鲁迅是以破代立,大破而后立,破亦是立。然而,今天的杂文家,大多先破而后立,微破而深立,寓破于立。如今,鲁迅时代思想混乱的状况,在民间或许一仍其旧,然而什么是主旋律文化,什么是核心价值观,昭昭在目,句句在心,并没有太多的相互文攻以正本清源的余地。因此,我们今天学习鲁迅,主要学的是他疗救社会的使命感和勇气,而不是辛辣尖刻、片言制敌的话语方式。

  其二,鲁迅的杂文是其独特的性格气质和思维方式的体现。阴阴阳阳,似正若反,言在此而意在彼,实在是深得堑壕战的精髓。这既是黑暗时代对自由表达的制约,客观上却也造成了鲁迅杂文耐人寻味、幽远深邃的特点。杂文见仁见智。这正是其丰富的文学性的体现。学者之读,在于考据掌故;作家之读,在于话语组织;浅者可以增广见闻,懦者可以读而立志,百无聊赖者亦可视之为耐人寻味的橄榄之属,各有所取,各有所得。据闻,演员陈道明最爱读鲁迅。他那种不与世俗风气相俯仰的清高,或许正是因为鲁迅其人其文的影响才得以形成的。没有鲁迅的性格气质和他写作时独特的现实环境,当代杂文无论是文旨大意,还是话语表达,都相对明晰通达。对于杂文针砭时弊、褒扬正义的目标和任务来说,这无疑是一种可喜的现象,不过也因此缩小了文本阐释的空间。如何将杂文传播的“短、利、快”与美文的语简韵长、言之不尽完美地结合起来,这或许是杂文界的一个长期的奋斗目标。

  其三,鲁迅杂文是以其广博的中西文化和文学素养为基础的。从他的《文化偏执论》和《摩罗诗力说》可以看出,鲁迅的知识结构涉及文学、哲学、心理学、宗教、历史等多个领域,涉及对欧美各国包括东南欧、北欧等弱小国家的综合考察。这是文学批评。他的杂文因时而动,因事而发,当然不可能有这样广泛的知识运用,但那种比较文学与文化的视野与眼光,由米粒之微至于圣人庄严、宇宙无限的丰赡的联想能力,却是始终存在的。譬如《且介亭杂文二集·论讽刺》一文,鲁迅由漫画式的日常对话入手破题,先是《金瓶梅》《儒林外史》的讽刺白描,从而联想到果戈里的《外套》《鼻子》等滑稽人物,最后又回到现实。融古今中外于一炉,其目的似乎不过是为了说明一个文学概念:“非写实决不能成为所谓‘讽刺’”,而等你自觉有悟之际,他则来一句“非写实的讽刺,即使能有这样的东西,也不过是造谣和污蔑而已”。所谓“造谣和污蔑”的本事是什么?鲁迅通篇没有写,结尾冷不丁地刺一下,顿时现出他杂文家的本色。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诸位自可通过阅读去感受,去发现。成熟的杂文笔法与广博的中西文化文学素养的有机融合,此乃鲁迅杂文能超越其时代而具有经典阅读价值的主要原因之一。当今的杂文作家能否有鲁迅那样的知识视野,能否超越“现象批判加公共价值常识宣传”这样简单的写作模式,进一步提高杂文的文学性,恐怕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综上所述,鲁迅杂文是现当代文学史上的一座特出的奇峰,也是中国杂文史上一座巍峨的丰碑。套用一句时髦的话语,他属于以“无法为法”的那类大师级作家,以“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为对象,以“硬骨头”的精神气质为筋骨,以中西新旧融为一炉的知识为血肉,方能游刃有余,触处生采。诚然,新旧并争的时代不可复制,民国大师的知识素养和思维气质不可复制,气韵生动、血肉丰满的斯人斯文不可复制。然而,鲁迅和他的杂文如同多棱镜一样,始终可以予不同的读者以形形色色的启示。

 

  (作者单位:湖北省黄冈师范学院。此文系作者在湖北省杂文学会2017年学术年会上的论文。)

 

  编辑:杨东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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